如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张脸像被血泼了一样,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
“嗯?”
崔甫闻言慵懒地用一只手轻轻撑着案几,托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另一只手把弄着手里的骨瓷茶杯,整个人气质突然大变,活像是话本里吃人的妖精。
如意整个人都惊呆了,她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平日那个淡漠疏离,只会勾一个淡淡浅笑的崔大人还有这样浪荡不羁的一面。
她下意识地朝屋内望去,似乎是希望能有一个同样见证的人能和她确认眼前的景象。只可惜,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秋棠守在了门外。
如意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又毫不留情掐了一下手心,回了些神,神色严肃道:“崔大人,收起你的轻浮!”
崔甫再也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只觉得面前这故作正经的小公主格外可爱,他就是故意的,没想到效果如此好。
这几日心中的烦躁仿佛一扫而空。
崔甫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确实心悦小公主。
从一开始的欣赏,到颇有好感,再到几分喜欢,如今已是认了栽,变成是想要与之共度一生。
原本他自知身上的责任,清河崔氏的未来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一般压在他肩头,他还能面不改色地拒绝小公主的示好。
但自打得知余皇后有意为如意择婿,压在心底的欲望便像被困住的野兽,迫不及待地要挣脱出牢笼。
如今再隐忍不动,怕是过几日便要见到小公主欢欢喜喜的定下亲事。这他如何能忍?
若说曾经还能仿佛局外人一般冷眼看着自己推拒小公主,现在是再也舍不得了。
不过他也知道,小公主若说对他有多少真心实意,那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之后见面,能对他不假辞色。怕也只不过贪图他这张脸。
倒是没有良心的很。
他有些冷漠地想:到底是对方招惹在先,便是他如今要做什么,也该她受着。
卢炀在他眼里丝毫不值得他重视,只是粗略一想,便有七八种方法让此人永远消失在金陵城,不过碍于圣人那日的话,暂不能动罢了。
至于清河,圣人,余皇后,朝堂,但凡他做了决定,这些只不过要花些心思,费些心力。外人只道崔甫智多近妖,却不知这已是他刻意藏拙。
他从小便聪慧,旁人看不明的文章,他扫一眼便能铭记于心。旁人随口说的一句话,他便能轻巧地推算出许多,一个人只要让他看一眼,便大致猜出其人的性格喜好。世间万物在他眼里简直无所遁形。
他祖父在小时发现他这个让人忌惮的能力后,便告诉他,若是想要在这世上长长久久地生存下去,就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比旁人出色一些可以,过于出色也可以,但若是聪明到让人忌惮,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他理解祖父担心他慧极必伤,平日行事刻意会留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他家人的想法在他眼里无所遁形,圣人余皇后的心思他也能猜得差不离。
而如意,从第一眼见到对方起,他便知晓对方身份。原只当成一个金尊玉贵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公主,每回见着他眼睛便放光,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纵然是美艳无双,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红颜枯骨。宛如白纸一张,让他丝毫没有深入了解的欲望。
可很快,他便被打脸了。无论是闹了个乌龙让他忍住不适咽下的宴席,还是扬州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提前将人抓住,都让他无可避免地被对方吸引住视线。
若只是有几分特别,他倒是能束手旁观。可显然他的心神已经被公主攥住。他现在只想在这张白纸上浓墨重彩的勾画,将其染上他崔甫的颜色。
说他心思深沉也好,说他不择手段也罢。这些年,难得遇见一个能让他这么在意的,不管她是深宫公主,便是九天玄女,他也要将人一把扯下来,随他遁入凡尘。
如意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人,但她心里清楚得简直不能再清楚。他崔甫定是对她动了心,要不然这几日他言行举止是脑子坏了?
她脸上还浮着红,心里一面不屑,一面又兴奋。
不屑在于,他崔甫把堂堂李朝皇太女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是任她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宠物吗?当日不假辞色地拒绝她,难道她那日的金豆豆是白流的吗?如今后悔了?想再进东宫,简直是痴心妄想。做梦去吧!
兴奋在于,往日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崔氏明秀被她拉下神坛。平日那副清高自持,连灰尘都不敢往上沾染的模样,如今正用着最不屑的手段,企图以色惑人。
如意使劲儿掐着自个儿手心,再深些怕是都要见血了。又兴奋又不屑地想着:不过如此。
真该让崔琰看看他引以为傲的大郎君如今这副狐媚样子!
心中自觉将崔甫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记仇上回崔甫让她丢脸,假装不知道崔甫的心思。打定主意要好好的吊一吊对方,再多瞧瞧崔甫这般作态,最后再狠狠拒绝对方。势必要将那日的仇给报了。
故而装模作样,严声道:“崔大人,我敬你为老师的长子,这回便不治你大不敬之罪,还请你往后谨言慎行。”
不要脸了的崔甫和如意简直不是一个段位,魅力像不要钱一般往外撒,丝毫不觉得靠脸欺骗小娘子有什么不妥,凉凉接道:“哦?不知若是臣再犯,公主要如何惩罚臣呢?难道要打臣的手心吗?”
说着还将手中的骨瓷杯搁下,伸出了手,掌心朝上凑到如意面前。他前几日便发现小公主在他煎茶时眼神便流连在他手上,毫不心虚地利用着对方的弱点。
果然,如意被他冷不丁递过来的手吸引住了视线,修长白皙的手指,掌心朝上,加上崔甫的话,让如意脑子里开始忍不住想入非非,若是冰凉黑色的手板打上去,到底是个什么景色。玉白的手上染上几道红痕,一想,如意觉得热的不仅仅是脸,只觉浑身都开始发热。
“嘶”如意突然清醒,本能地将藏于袖袍中的手伸出来,一看,果然掌心被细长的指甲掐破了最后的那层皮,丝丝血泛出。
伤口不大,但她手指不经意蹭地糊满手心,瞧着颇为骇人。她一看见这景象,脑子就有些嗡嗡作响。她是个没出息的,唰的眼就红了,就怕往后破了相。
崔甫眼尖,一眼看见如意手心沾了血,顾不得许多,立刻把人手腕抓了过来。温柔多情的小郎君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面色沉的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如意被吓得一包泪含在眼里,愣是没敢流下来。
崔甫细看上去,便见几个指甲印子,想来是自个儿掐的,伤口不大,只是瞧着可怕。他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开口责怪,却见小公主眼红红地盯着他,有些胆怯。
嘴里的责怪出了口便成了轻柔的一句:“可是觉得疼?”
疼倒是没有多疼,就是怕往后留下印子,但这话说出来可就太丢脸了,如意只好迟疑地点点头:“疼。”
又挣扎着将手腕从崔甫手里抽出来,崔甫顺势松了手,如意一看手腕上被崔甫攥出的红印子,眼泪再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打小便不是个爱哭的人,但若是身上哪块儿受了伤,那心里的委屈可是止都止不住。细皮嫩肉的身上哪处不是精心养着的,心里忍不住想:方才还想给崔甫手心上添几道红印子,没想到先被崔甫弄出了红印子。
崔甫一见她落泪,皱着眉头扬声唤人:“秋棠!”
秋棠闻言立刻从书房门外进来,一靠近便见到公主流着眼泪,手上还有血,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崔甫胆大包天让公主受伤,慌神地凑近一瞧,见着不过几个指甲印,才稳下了心神。
她是知晓公主对容貌有多么看重的,除了从前练习骑射时能忍住,平日里可谓是极为爱护自己的身体。秋棠不由得有些怨怪崔甫,上回便是公主动了气摔了宝石头面,伤了自个儿一回,今日虽是公主自己伤的,但想来都是因为崔甫。
她心中有气,恨不得立刻去圣人面前揭发崔甫,让圣人把他撵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公主面前。
但面上还是忙拿出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了血渍,又去门口唤人:“去端些清水,把伤药拿来!”
崔甫面沉如水地坐在原处,眼睁睁地看到整个东宫都仿佛被惊动了一般,秋雅姑姑领着几个大宫女上前,嘴里不时地安慰着太医马上便到,关怀备至。
若不是崔甫亲眼所见只不过是几个小伤口,怕还要以为是公主手断了,看着赵院正被请来时,心中暗想:你再来迟些,怕是伤口都要好了。
赵院正已经习惯了,明明是一眼便知,却丝毫不轻慢地左看右看,仿佛几个小伤口能瞧出花来。而后严肃的脸,眉间一松,道:“无事,绝不会留下疤来。伤药一敷,不过几日便好了。”
屋内众人闻言才心神一松,崔甫才明白闹这么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意听到立刻望向他,仿佛他要是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就要把他叉出去。
但崔甫还是颇给面子道:“我手里倒是有些膏药,莫说是小伤口,便是陈年疤痕涂上也能光洁如初,回头便让人送进宫给公主。”
如意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崔甫方才不过是一时心神失守,紧张了些。如今缓了过来心里有些纵容的想: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往后守着惯着,倾心呵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