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盯了他一会儿,慢声道:“郎君大了,你没用崔家的人我抓不住你的尾巴。我只希望你往后还能这般,永远让人拿不到把柄。”
又顿了顿道:“作为阿耶,我也给你一句忠告,天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圣人在位多年,手底下有的是能人。公主,你更不要小看公主。你若是真心,那你就把你那颗高高在上的头给我低下来,要不然,有你后悔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不等崔甫回答,便一甩袖走了。
崔甫把自己的视线从梁柱上收回来,漫不经心地想:想要他低头,得看小公主给出的诚意。
他的阿耶,当朝宰相,陪伴圣人几十年,竟也看不清圣人的想法。全天下的人不同意他和公主的婚事,圣人都不会不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求之不得。
崔甫心里这般想着,也抬脚往宫外走。
还没走几步远,便见有过两面之缘的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上前,行了个宫礼,道:“崔侍郎,皇后有请。”
崔甫温和一笑道:“臣遵旨。”面色竟瞧不出一点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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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周乐言抓着案几的角不断地用手扣着,发出了指甲划在漆面上的刺耳声音,如意倒是能忍,秋棠只觉得天灵盖都被这声音掀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乐言才开口:“公主,臣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如意心道,若是对劲就有鬼了。给面子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对劲了?”
“太极殿方才派人来道明了缘由,就算说的都是真的。臣还是觉得奇怪。”
“我昨日来东宫就是想同公主说明情况,前几日回去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把我压箱底的探子都拿出来用了。绕了一大圈的弯,才查到那吴家设计陷害卢炀的那个小郎君是极为孤傲,极其珍惜羽毛之人。西市平康坊对他来说就是个腌臜之地,绝不会踏足的地方。而那日却被人诱去,待了许久。呃,彻夜不归。”
“这一个两个还能当成是巧合,可如今吴家郎君和卢炀一个都没落得个好下场。这让臣不由得担心,朝中仍是有人见不得公主婚事顺遂,可是哪一派的人?”
如意面色如常,可不是有人看不得她成婚么。只是让她好奇的是,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查得出来吗?她阿耶手底下的暗卫,赵享明她也给了对方不少人,周乐言也是。
合着全天下就他崔甫一个聪明人?其他人全是傻子?如意心底冷笑了一声。
周乐言又开口:“方才我就想问公主,公主手里一直攥着的是什么?”
如意顿了顿,把在手心里把玩的玉瓶搁在案几上,道:“小心些,别沾到自己手上。”
周乐言闻言愣了愣,小心地把玉瓶拿到手里,打开闻了闻,没闻出个所以然来,便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好东西,送给崔大人的。”如意面带微笑。
周乐言敏感地从如意微笑中看出两分不寻常,又听如意问道:“你明日若是无事,便陪我去一趟卢府,好歹去瞧一眼。”
周乐言立刻提起精神:“公主明日要出宫?”脑子里瞬间就想出了许多计划,想着带公主散散心。
如意把案几上的小玉瓶又收了起来,道:“只是去瞧一眼卢炀,不会久留。”
又想了想道:“明日便把阿大阿二交给你,我有事让他们办,出入宫门多有不便。我手里倒是有一些地产庄子,怕知道的人不少,你给他们找个落脚的地方。”
周乐言自然无不应从。
第二日下了早朝,周乐言便同如意一起出了宫门,携礼登门。
崔甫惯例下了朝后被圣人留下,等他从御书房出来,出了宫门,松青一边递上马鞭,一边开口道:“主子,公主今日出宫了。”
崔甫刚准备上马的动作一停,转身望着他:“出宫?去哪儿了?”
“派人跟着回来报,去了卢府。”
崔甫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便跌落谷底,看来下手还是轻了。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丢下一句:“去卢府。”
只是瞧一眼罢了,如意原本是这样想的。但奈何进了卢府大半天了,连卢炀面都没见着,光在这听卢夫人絮絮叨叨了。
上回宫宴时如意便发现只要有卢夫人开口的机会,那旁人只有闭嘴的份了。但她自觉卢炀受伤有她一部分责任,也好脾气地听着卢夫人诉苦。周乐言这么话痨的一个人,憋了半天也插不上嘴。
等卢夫人终于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时,周乐言赶紧接话:“卢夫人,不知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卢郎君?”
卢夫人才大梦初醒般,欣喜道:“自然是可以,瞧我,光顾着同公主说话。阿炀见着公主想必心情定会好些,公主这边请。”
说着便往前头领路。活像是怕如意反悔似的。
周乐言在后头低着头小声道:“这卢夫人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如意眼风扫了周乐言一眼,她自然明白周乐言的意思。这卢夫人若不是出身好,依她这没有什么章法的行事风格,怕是坐不上卢家的主母位置。
一行人刚走到卢炀的院子门口,就见一个小仆从小跑过来,禀告道:“夫人,崔甫崔侍郎来了,有话要问小郎君。”
众人皆有些怔愣,卢夫人自然知晓崔甫是圣人面前的大红人,怠慢不得,忙去请。
周乐言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如意脸色却冷了下来。这是巧合,还是窥探她的行踪?
但卢夫人已去请人,自然是要一道去见卢炀。几人也停了脚步,不过片刻,便见崔甫从转角处出现。
互相见了礼后,崔甫便开口道:“卢夫人,打搅了。晚辈有几句话要同卢郎君说。”话对着卢夫人说,但却不经意地望向公主。
结果便看见公主脸色冰冷如霜,眼底皆是冷漠。
他本就憋了口气,瞧见如意这副不待见他的模样,更是如同在炽热的火焰上浇了桶油。但他越是情绪起伏,面上越是冷静。
卢夫人还不知道让她儿子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就是对面这位,还和气地说:“不打搅不打搅,公主和两位大人这边请。”
如意进了屋子,便见卢炀挣扎着想要下床,忙上前扶了一把开口道:“卢郎君免礼,你腿脚不便,好好躺着便是。”
卢炀顺势靠在床头,修养中的小郎君脸色雪白,唇色不显,有一种病美人的颓废感。如意老毛病犯了,心软了两分,仆从端了椅子过来,她也顺势坐下。
关切道:“卢郎君这两日如何?可还觉得不适?”
卢炀方才被公主碰到的手臂宛如火烧一般,他雪白的脸色也带了几分血色,道:“劳公主记挂,这两日已经好许多了。是草民没用,还让公主亲自前来看望。”
“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这几日好好休养便是。切勿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等好了再说其他。”
崔甫方才见到如意的手扶了对方一把,心中便已阴郁。再见如意眼里的关切颇有两分真情实意,理智已趋近于无。心底的暴虐压都压不住,看卢炀的眼色与看死人无异。
周乐言不小心瞥到差点吓得叫出声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刚默默地离崔甫站远了些,便听见崔大人开口:“卢郎君。”
屋内众人都被他吸引了视线,崔甫勾了一个浅笑道:“郎君此刻还是要好好休息,公主宾客一事,圣人已有旨意,暂且搁置。等郎君身体好些再说。”
卢夫人和卢炀听到这里,皆是面色一变。卢炀的脸更白了,半天说不出话。说的是暂且搁置,怕是永远搁置了。卢炀咬了咬牙,他见公主一面难如登天,此刻他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扯了一抹笑道:“公主,不知道方不方便和您单独说两句话。”
如意第一反应是想了想门口守着的阿大阿二,觉得没有什么危险,点了点头,道:“自然可以。”
话说到这里,众人也都识相地出去,只不过屋子的门和窗都打开,能瞧见人,只听不见人说话罢了。崔甫站在院子的花架旁,周乐言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便看见崔甫冷漠地掐断了手边的一枝花。红色花汁溅到了手心,瞧着像是鲜血。
她突然想到崔甫好像会武,是个武艺不输于阿大阿二的高手!那岂不是公主和卢郎君说的话他全都能听见?她一瞬间福至心灵,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明,心都要跳了出来。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崔甫侧目看了一眼周乐言,温和问道:“怎么了周大人?”
周乐言猛地摇头,崔甫眼神变幻了一下,轻笑道:“既然周大人知晓了,还请帮臣保守这个秘密。”
周乐言又猛地点头,崔大人太可怕了。明明是轻声细语,可她却觉得小命都被对方攥在手里。她要向公主告状!
可崔甫却像把她脑子扒开来一样,知道她在想什么。把那折断的花扔在脚下,看也不看一眼,温声道:“云生是我的好友,可就你一个阿妹。想来他也不希望你出事。”
这是威胁吧?这就是威胁!
但周乐言显然被崔甫从未视于人前的模样给吓到了,不敢说话,又站远了些。她不是怂,只是崔甫这副狠厉的模样太过可怖,她还没有傻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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