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皇后显然是花了心思,如今正值酷夏,水榭边搁置了许多冰盆,借着水面上些许微风带来阵阵凉意。湖心更是搭了华丽的舞台,教坊司的舞女正踩着圆台轻盈起舞,身姿曼妙,楚楚动人。
而入座之人中除了朝廷重臣之外,更多的是皇室宗亲。除了李朝手握兵权的将军,如意的外祖父外祖母们也都回了金陵。
但无论是宫廷琼浆玉液,还是难得一见的美姬仙乐都没能让郑氏高兴一分。倒不是方才去长乐宫里余皇后说了什么,相反,余皇后的态度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好,与她往日所闻所见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郑氏看了一眼崔甫,又看了一眼如意。心里感叹: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啊。
她是当朝宰相之妻,出身豪门,又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从来都是那个享受到权势的贵夫人。扪心自问,除了皇家,她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无论是出席什么宴会,永远都是上座,便是宫宴,她也是坐在余皇后下首的第一个人。
可是,正是因此,崔氏便是再满门煊赫,权势滔天,也不是皇家,永远只是臣。同皇家结亲,旁人怕是求之不得,如卢夫人那般,可她这会儿食不下咽,总觉得这门亲事实在太过。
她明明生的是个郎君,今日却如同嫁女一般,辛酸苦楚不能对外人道也。她咬牙想着,若不是她家郎君实在喜欢,便是圣人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松口。
郑氏如此纠结,余皇后却是笑意盈盈,她们二人简直是将娶媳嫁女反了过来。
余皇后见众人不停地朝如意敬酒,活像是被灌酒的新郎官,眼里都是笑意,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再看崔甫时不时地为如意续茶,关怀备至,就像个本本分分的小媳妇,更觉满意。
小媳妇本媳崔甫,在看到如意饮完第六杯酒后,原本不动神色泰然自若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眼神变了变,在如意再次抬起琉璃杯盏时拦了一下。动作虽然温柔得很,却带着不容置喙,“公主这是第几杯了?”
席间虽然歌舞未歇,觥筹交错,但基本人人都在皇太女这处留了一分神,故而崔甫一说话,人人都伸长了耳朵。
如意眨了眨眼,没有说话。旁边秋棠忙低声提醒:“这是第七杯酒。”
崔甫:“如今宴席开始不过一刻,公主便连饮六杯。若再这般,这生辰宴怕是要提前散了。”
如意无所谓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崔甫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微微拧了眉,道:“公主,酒多伤身。”又顿了顿道:“便是再高兴,也不能这般放纵。”
如意呆了呆,看着崔甫那绝色惑人的容貌,又突然笑了起来。说得没错,她确实高兴。这么好看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郎君,过了今日,便是她李如意的,她能不高兴么?
如意终日只惦记着崔甫的好相貌,怕是还不知道自个儿笑起来有多动人,崔甫被如意笑得有些失神,突然就忘了自己的本意。
他心里在想,有这么一张笑脸,莫说是贪杯,便是要他终日为其酿酒,他都心甘情愿。
如意笑了一会,微微倾了倾身子,靠近崔甫几分。崔甫鼻间突然闻到如意身上淡淡幽香,他藏于袖口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有些心不在焉时,便听如意开口道:“崔郎君,我怕是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从未醉过酒,说句不客气的,若是和郎君共饮,先倒下的绝不会是我。”这酒喝进如意嘴里,同喝水没有什么分别。
崔甫闻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见如意神色不似作假,满脸自信的样子,便知道对方没有说谎。那这就有些可惜了,崔甫有些遗憾地想,醉美人的模样他怕是无缘得见了。
但口上却道:“哦?公主既然如此说,臣自然没有不信的。臣期待能与公主不醉不归的那一日。只是过度饮酒伤身,还是少喝些为好。”
崔甫瞥了一眼如意手里的琉璃盏,意味深长,“毕竟,来日方长。”
如意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的模样,听崔甫这么说,竟然真也乖乖放下了杯子。秋棠在后头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公主的性子她最了解,公主生来便是主意极正的一个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最厌恶旁人对她指手画脚。除了圣人和余皇后说的话能听进去一两分,便是资历最老的秋雅姑姑此刻也绝不敢多一句嘴。
周乐言在后头被按头塞了满嘴的狗粮,她着急忙慌进宫同公主一块赴宴死乞白赖的挪了位置,坐在公主的身后,可不是为了看崔甫在这明则关心公主,暗则调情的。
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她为什么要在上元节那日约公主出宫,如果不是那日公主被她带去西市,她那日没有去瞧什么舞姬,公主也不会遇见崔甫,更不会动心,哪有后来的这么多事。
周乐言心底无声呐喊,崔甫看公主的眼神简直露骨,难道就没有人来管管他么?!
仿佛是听到了周乐言的求救,也或许是热闹终于看够了,圣人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李莲衣,宣旨。”
舞乐都停了下来,水榭里众人闻言皆跪了一片,李莲衣从身后小太监手上接过圣旨,宣读这场生辰宴的最重要的目的。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皇太女如意,朕之独女也,系余皇后之嫡出嫡女。适婚嫁之时。清河崔氏崔琰之子崔甫,仪表堂堂,怀瑾握瑜,堪为良配。朕特赐婚与二人,着礼部、钦天监择吉日大婚。望二人夫妇和睦,同心同德。钦此。”
李莲衣刚落下最后一个字,水榭众人皆叩首谢恩。
等崔甫重新站直身子,面上头一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等了这般久,马上便能如愿了。他满眼的情意肆无忌惮地冲如意而去。
如意原本微红着脸,心跳有些快,也有两分激动,忍不住望向崔甫。但崔甫这股气势实在是猖狂,一下子把她层层包裹住。她有些晕头转向,心虚地又挪开了眼神。
崔甫是什么人?是个看一眼便能把人心里想的什么扒得精光的人精,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原本浑身的燥热一瞬间便尽数消退,他忍不住舌尖轻轻递上后槽牙,心思瞬间转了十几个弯,眼里便有些了然。这般心智实在令人胆寒。
如果如意要是知道崔甫能在短短这一眼中,就把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怕是当真要重新考虑是否要同崔甫成婚了。枕边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她怕是觉都睡不安稳。
崔甫原本倒是想纵容小公主这么一回,九十九拜都拜了,还差这最后一拜么?反正人已经是他的了。但是他眼神深深地盯了一会如意侧头避开他时,露出的小巧洁白,柔软又无害的耳垂。又立刻脸不红心不跳地改了主意:人,还是尽快吃进嘴里的好。
他一刻都等不了。
接下来的宴席,都是大臣们轮番端着酒杯过来同崔甫和如意敬酒道喜,自然不能不喝。如意来者不拒,她本就心虚,况且崔甫也不知是不是圣旨下来高兴得很,喝得比她还多,她也就一杯不停地不知喝了多少杯。
“公主恕罪!”
秋棠突然手倾了一下,原本执这酒壶该倒进琉璃盏中的酒,溅出来几滴,落在如意的水袖摆上。
如意吐了一口气,“无妨,我去换件衣服。”她正觉得如坐针毡,正好借口出去透透气,躲崔甫一会儿。
她站起身来,对着面前来敬酒的大臣微微点头致歉,便往后头去。秋棠忙跟在公主身后,心里还在懊恼,她手有多稳她自个儿心里清楚,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
崔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脚步轻快,简直是像后头有人追她一般离去的如意,神色莫测。
又过了一会,周乐言有些坐不住了,刚想站起身出去寻公主。便看见崔甫施施然地站起身,眼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顺着如意离去的方向去了。水榭众人皆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无一人开口相问。
周乐言憋屈地又坐回了原处,她还能怎么办,没有名分时她还能蹦跶,如今圣旨一下,以后崔甫也算是她半个主子。
如意衣衫早已换好,正歪靠在水榭不远处的凉亭闭目养神。她心里乱得很,不见崔甫时想着要好好磨一磨对方。但见着了,又舍不得。一想到崔甫那张脸上会在听见钦天监的消息后流露出的失落委屈,就心软得不行。
崔甫走了不多远,就瞧见了如意。小公主换了一件桃红色夏衫,凉亭边悬挂的灯笼光影若隐若现,映照在她脸上,简直美得不似凡人。
崔甫放轻了步子,靠近秋棠时,秋棠被吓了一跳。刚想开口提醒如意,崔甫便打了个手势,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对方离开。秋棠沉默了一下,没有拒绝,顺势站远了些。
崔甫见人退远了,眼里的翻涌的情绪再也不掩饰,他上前走到如意身边,也不开口只盯着人瞧。
如意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一睁开眼,便见崔甫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她被吓了一跳,原本开口申斥的话,在见到崔甫眼里□□裸的占有欲时又极为识相地咽了回去。
她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哆嗦,语气却透露着娇,“郎君,是有什么事么?”
崔甫手指微动,凉亭最后一盏灯笼微弱的灯光也被熄灭。
在黑暗彻底来临之前,如意耳边传来崔甫轻笑,声音暧昧又缠人:“来收点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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