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许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胡思乱想。南极冰山下的一块破船板,怎么能够和阳光灿烂的新大陆联系在一起?眼下我身不由己,随时面临着被波涛吞没的危险,怎么还能奢望漂洋过海,寻找没踪没影的環洲?
我用手抚摸着陪伴我的小海鸥说:去吧,朋友,飞到中国去,把消息告诉我的乡亲们吧!小海鸥拍了拍翅膀飞起来,吱吱咕咕叫着,像是不认识去中国的路途,或是依恋着我,绕着冰山低低旋了两个圈儿,又飞落下来,紧紧偎着我,再也不挪一下窝了。
冰山轻轻晃动着,一刻不停留地往前漂去,像是牵系着我的不平静的心。怎么才能够摆脱开这个困境,怎么才能把破船板的消息送出去呢?
是啊,我也和被困在環洲上的古代水手们一样,不能随意动弹一下。没准儿,也只能把自己的处境刻在这块破船板上,抛进大海任其漂流了。
但是我转念又一想。不,我得设法离开这儿才行。记载着古代航海信息的破船板,是难得的珍贵文物。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护着它,亲手交给专门研究中国古代航海史的考古学家杨思源教授。
冰山越漂越远,陌生的南方星座一个接一个在身后悄悄沉下去。尽管海仍旧那样汹涌、那样开阔,我却觉得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夜来拂面的海风逐渐消失了凉意,日间当顶暴晒的阳光炙着皮肤微微发烫。当一束穿过云隙的金色光线,从水晶样的冰面上反射出来,就会使我头晕目眩,隔了许久也睁不开眼睛。
海水拨弄着冰山,漂呵荡的,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个急浪从侧面打来,把驮载我的冰山冲击得粉碎。我还来不及喊叫一声,就被凌空平抛进大海。小海鸥惊叫着飞起来,差一些儿也被猛扑下来的浪尖攫住,成为一个不幸的牺牲品。
我被沉重的浪头压进水底,憋了一口气,蹬着水赶快重新浮起来。盐水沾湿了我的眼睛,刺激得很疼。我迷迷糊糊的,只瞧见一片动荡不定的浪花在身边汹涌起伏着。头顶上像是有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团带羽毛的阴影,又像是散开的水花。我来不及看清楚,就被又一个更加沉重的巨浪压了下去。
一米、二米、三米,我弄不清一骨碌沉下了多深。只觉得两眼发黑,耳朵里一阵阵嗡嗡的响声,心里很不好受。一股急速下沉的水流冲卷着我,不由自主地翻着、滚着,沉进了漆黑的深渊。好在我的心里还很明白,紧紧抱着那块破船板不放,待到下沉的水势稍许减弱了一些儿,我的身子感到轻松了一些,连忙用力一蹬水,摆脱开这股下降水流。也不知是求生的欲望推动我使足了气力,还是船板木的浮力帮助了我,在水里奋力折腾了一阵子,我终于又冒出了水面,瞥见了头顶的晴朗蓝空。
我用手拨拉着海水,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我的伙伴小海鸥低低绕着圈子,在头顶上焦急地飞来飞去。它尖声呼叫着,一定急坏了。瞧见我从水里冒出来,连忙疾飞下来,用热烘烘的翅膀尖儿拂了一下我的面孔,表示自己的欣慰和疼惜我的心情。
我定了心,放松周身的肌肉,顺着海流调整了方向,挥开手臂不紧不慢地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海水,尽力保持住平衡,让海流把自己往前冲卷去。只是在水势特别汹涌,哗里哗啦涌来涌去的波涛劈头盖脑压下来时,才使足了劲儿奋力挣扎一阵子,绝不轻易消耗精力。
我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用反复的机械动作,一下又一下排开身边的重重海水,保持着暂时不沉下去。可是我实在太疲倦了,身子变得像是沉重无比的铅块,觉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下面拉扯着我。从海的深处伸出了一个无形的巨大吸盘,像牛皮糖似地紧紧吸附着我的肚皮、四肢和每一根头发丝,再也没法多支持一会儿。只消一个浪头打来,就会把我一直击沉到海底。
小海鸥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吱吱叫着飞下来,傍着我贴水低飞,一次次冲向前去,为我指示方向。它用欢快的叫声,用急速振动的翅尖,用一种看不见的精神力量鼓励着我。
我蹬着水往前游一寸、再游一寸。我终于使出了连自己也没法想象的最后力量,漂过一层层波涛向前去,手指尖儿重新挨着了漂浮的船板木。后来又隔了许久许久,又穿过海水抓住了一把湿粘粘的东西。
那是一处海滩的湿沙子。我昏迷了
(二)
在沙滩上,我不知躺了有多久。直到太阳重新升起,把沙滩晒得滚烫,海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附近的礁石,发出一阵阵震耳的响声,才把我惊醒,慢悠悠睁开眼睛。
呵,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离开了冰山躺在这里?我觉得周身乏极了,头脑里也空空的。隔了好半晌,才慢慢回想起发生的一切事情。
我的脚下是一片低平的沙滩,散布着许多黑石子和破碎的贝壳。远处,有一道陡峭的悬崖遮住了我的视线。背后是一个低矮的斜坡,坡上光秃秃的,裸露出同样的暗灰黑色岩石,几乎连草也没有一棵。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这里寸草不生,为什么岩石都是黑色?顺手拾起一块乌黑的卵石一看,原来是一块玄武岩。这是岩浆岩的一种。当考察船在太平洋的许多小岛停泊时,我都见过这种岩石,学识渊博的老船长给我讲了许多有关它的知识。哦,我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座常见的火山岛,从草木不生的样子,也许它在大洋上刚诞生不久吧!可惜面前的斜坡挡住了,看不清它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