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那硕大的头颅似乎不再是面对着正前方的,而是微微偏向了他所在的方位。
重六背上一阵恶寒,转身欲逃离此地。可是他进来的入口却不见了,只剩下倾斜晕眩的墙壁。
他一时对自己的知觉产生了怀疑,忙冲去查看。他的触手触摸到原本应该粗糙而坚硬的石头,却陷了下去……
就像是陷进一堆搅碎的肉馅里。
与视觉极度不符的触感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将触手缩回,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黑暗中传来一声怪异的冷笑。
他转过身,狐疑地盯着那凝固成黑暗本身的克苏鲁雕像。
“谁在那?”
隔着晃动的水纹,眼前忽然有一道光射入。重六的面前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水墙,墙的另一边虽看上去和之前一模一样,却有种微妙的分离感。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人说话的声音。
“勾陈,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多带些帮手再进去。”
耳熟同时又略微陌生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回答道,“穷极岛的位置飘忽不定,这次我们能找到也全凭运气。如果现在放弃,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重六如遭雷噬,若非此时他被海水包围,恐怕早已泪流满面。
师父的声音。
或许比他熟悉的声音更年轻一些,但他还是立刻就能认出。
紧接着他看到两条人影从他身边掠过,像是从不存在的门里进入的。他们的脚结结实实踏在地面上,头发垂坠在身后,全然不像在水中。
就好像隔着这一堵水墙,另外一边是在海上,而不是水下。
走在前方的人身形清瘦,穿着一袭青布长衫,纵然戴着一张勾陈面具,但那步态体态,都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的人英俊高大,风度翩翩仙姿道骨,却正是年轻时的梦骷真人。
这是……过去?
重六向前游去,可不论他怎么游,那水墙始终保持在他前方两步之遥的地方。他试图接近勾陈,但一到即将穿透水墙的距离时,他的影响就变得虚浮,宛如物体距离眼睛太近就看不清楚了一样。
且不论他怎么呼唤师父,如何在他们面前挥舞触手。他们都视而不见。
重六于是明白,他正在目击五十多年前,当师父和梦骷踏上穷极岛后发生的一切。
可为什么他在水下,五十年前这座岛却在海面上?
勾陈和梦骷来到恐怖的克苏鲁神像前,久久无人出声,想必都被这邪神身上弥漫出的无尽压抑和恶意摄住了心神。
重六游弋在两人周围,皱眉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穷极之书应该就在这附近,你我四处找找,看有没有机关。”勾陈说着,便率先走向神像。
梦骷显然对克苏鲁神像有极强的惧意,不愿接近,便在四周倾斜扭曲的墙面和地面上找寻。
重六接近勾陈,发现师父虽戴着面具,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狂热的光,呼吸也似乎更加急促。他显然十分兴奋,就仿佛即将见到某个他已经寻找了很久的东西一般。
他趴在神座上仔细查看着那些奇异模糊的图纹,用颤抖的手指描摹着上面蜿蜒的纹路。
“全知之神最后的馈赠……由主宰沧海的后裔守护。”勾陈先生低声呢喃着,仿佛是在翻译那些断断续续的图纹本身代表的、没有人类能够理解的含义,“被眷顾的生灵才能进入的圣殿……记载着宇宙真实的死灵之书……”
勾陈顿了顿,忙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拂去地面上的灰尘,看到了另外一道记号。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他说着,一只手从腰间抽出匕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枚十分眼熟的海螺。
这是梦骷国师在梦中暴毙后抓在手中的那枚!
梦骷此时正走向勾陈,大约是看到了他的动作,“你找到了?”
勾陈背对着他,轻声说,“一会儿,如果出了什么异状,你不要管我,马上离开这儿。我自然会带着穷极之书回去。”
梦骷满面困惑,“什么?什么异状?”
勾陈先生转过头来,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明亮却决绝的光,“我等这一刻已经很多年了。不论发生什么,不要管我,不要打断我。最好连眼睛都不要睁开。”
然后,勾陈先生举起右手的匕首,往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并且用力向下一压,将裂口拉大。
重六和梦骷同时发出惊呼。梦骷想冲上前阻止,却看到勾陈先生踉跄着趴在神像前的地面上,对他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动。戴着面具的疯狂书生口中吟唱着不存在于人类之中的混沌之语,任由自己的血溢满整个代表着“门”的符文,染红了每一道笔画,然后竟将那枚海螺硬生生塞入了自己的胸口。
一瞬间,奇异而绚丽的光芒从勾陈先生的胸口迸发,如一颗将死的星星爆炸,过于疯狂混乱的光彩足够刺伤人的眼睛。秽气随着色彩撕裂空间,巨大的神像战栗着,从中心撕裂开了。
但撕裂的却不是神像,而是整个空间、整个世界的存在本身。
所有的光,都来自那裂缝之后,某种巨大的、人类的意识无法认知的存在。一开始你甚至意识不到那些光是有实体的,直到它们蠕动着、抖动着,迅速压缩凝固,化作一道细长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