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乘坐的紫纱马车已然驶远, 肖珏却仍旧浑身僵硬,怔怔凝望,脸色难看至极。
“师娘子当真是美貌无双!”有人啧啧赞叹的声音传来。云意姿循声看去,见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方才风起时, 他就站在云意姿旁边, 自然也看到了那惊艳的一幕。
他点了点手里的扇子, 一脸陶醉, 摇头晃脑地说, “师女貌倾城, 艳惊天下人。今日一见, 当真是名不虚传!听说, 今夜师窈窈便会在邻镇的起月楼一舞, 若能得她真容一睹,小生便是死也无憾了。”
师窈窈?这个名字, 真是与灵怀夫人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云意姿瞅他一眼,书生满脸向往之色, 一看便知对这位名叫“师窈窈”的花魁极为推崇。
话音刚落, 便有另一人嘲讽道:“想得倒美,师窈窈是何等身份?起月楼花魁!起月楼又是什么地方?光是一个分楼,便华丽到可与大显官宅媲美。怕是入场的钱喏,就要花光你一辈子的积蓄了。”
书生脸都绿了,一抖袖子,嚷嚷道:
“你这挑夫怎么说话呢?如何便要花光小生的积蓄了?虽则,自古书生十有九贫,乃是常谈,可你也不能以偏概全, 一棒子打死啊。小生不才,自幼醉心于典籍治学,时常捉襟见肘是不错,可小生家中之藏书万千,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他频频引经据典,力图扳回一局,憋得脸都红了。
挑夫嗤笑一声,不再管书生如何跳脚,只踮脚望那远去的香车,徐徐感叹道:“起月楼那种地方,富户往来,挥金如雨,而这位师窈窈,诸位,之前有谁听过她的名字?”
众人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听他如此发问,皆唏嘘摇头。
而云意姿与肖珏初来 旧十胱 (jsg) 乍到,自是不知,遂也沉默不语,挑夫登时面露几分红光,颇有掌握了第一手情报的得意。
云意姿不禁多看此人几眼,觉得他颇有说书的潜力,不如改行。
“看看,名不见经传吧。成日里蒙着面纱,谁见过真人长什么模样。不过初出茅庐,便被送到这第一花魁的位置,里边有什么猫腻,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他摸摸下巴,嘿嘿一笑,“有小道消息称,这个师窈窈,乃是有人花了大价钱,要做一笔大买卖,才将她送上去的。为的呀,就是给她造势!”
“谁?”
书生好奇,“又为什么要造势?”
“还能有谁?广陵秦氏!”那挑夫抠了抠嘴角,猥琐兮兮地眯起眼道,“至于做什么买卖,各位细想想,天下第一美,起月楼花魁,这样一个艳名远扬的尤.物,最后会被送进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大显王宫!
师窈窈燮国出身,又生得那般与灵怀相似的眉眼,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个人,那就是肖珏的生父,曾经的燮国公,如今的百国之主。
若是有心人安排,师窈窈要想进宫全然不是难事,如果此女再有些手段,岂不是要把大显王宫搅个天翻地覆?
细想下来,真是叫人背后发凉了。
云意姿眉头紧锁,忽然听肖珏对那挑夫道,“是秦潋的手笔?”
挑夫闻言看他一眼,“这位公子倒是知道的不少,不过,这秦氏当家人一向神秘,究竟是叫秦潋还是秦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他转过脸去,“只是,这秦家巨富的名声,在场还没有人不知道的吧?这师窈窈,十有八九就是那秦家当家的入幕之宾。——所以才说,要见这师窈窈一面,恐怕砸锅卖铁,都不一定能成呢。”
书生听了这一番话,整个人宛如被抽走了生气,显得颓废不已:“敛尽百国财,秦家占七分,这秦家,乃是实打实的百国第一富商啊,也难怪方才如此排场……背靠大树好乘凉,小生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喃喃地念着,就连扇子也不摇了。
他唉声叹气,好像一夜之间失去了什么天大的梦想,不经意转头,却见一女郎翩翩伫立。落英缤纷中,她浅蓝色的衣袖在风中徐徐飘摆,上面绘着的流云涌动,宛如 旧十胱 (jsg) 姑射仙子,下一刻就乘风而去。
雪肤黑发,气质不凡。秀发半拢,挡住了大半侧脸,那鼻尖弧度,那如小扇一般的睫毛,想也知是美人无疑……
书生不禁精神抖擞,大声说道: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这位女郎,方才言行无状,失礼失礼,还请受小生一拜,望女郎多多海涵。”
云意姿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手臂忽然让人一拽,她面上现出惊色。额头被一只手掌轻轻按住,后背靠上一个坚实的胸膛,肖珏冷淡如水的嗓音飘来:
“既失礼,拜我也是一样的。”
那书生浑不在意地撇嘴,将手一撤,正要说话,却对上少年一双隐含绀蓝之色的眸子,眼睛睁大,有点瞠目结舌。他瞧了肖珏好几眼,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嘀咕了一句什么,转过身灰溜溜地跑了,背上的箧笥沉沉摆动。
被肖珏揽在怀中,云意姿扯了一扯他的袖子,“公子要去看看么?”
“嗯?”肖珏皱眉,垂眼看她。
嗓音闷闷从胸腔传来,“你可知起月楼是什么地方?”
云意姿转过身,“自然知道,寻欢作乐的烟花之地。”
见他眯眼不悦,云意姿微微一笑,“只是这个师窈窈,生得如此像灵怀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公子不想去一探究竟么?”
肖珏按住她的肩,眉心浮动着烦躁,“方才你也听他们说了,此女身份已明,不过是一风尘女子罢了,幕后之人的身份,也是显而易见——那秦潋是我相识之人,待我们入燮都之后,便可去拜会一二,若此事当真是他所为,再做定夺。”
“至于那师窈窈,不过是生得几分相似,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难道我都要一一去查证么。”
倒是有几分道理,云意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肖珏抬目远望,几家店铺已然在门前挂起灯笼,鲜明的红色映入眼底。
肖珏却默默攥紧了拳,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可是像到那种地步的,实在是太过罕见,太不可思议了。
简直是,一模一样。
此时临近傍晚,贩卖各种小吃玩意的店家纷纷出摊,一路吆喝之声,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云意姿与肖珏缓缓地走着,见她一直沉默不 旧十胱 (jsg) 语,肖珏握了握她的手,“也许只是容貌相似罢了,不可能是我母亲,你别担心。”
云意姿看了他一眼,勾勾唇角,“公子还反过来安慰我了,自己却一脸郁色、愁眉不展,我如何能不担心。”
肖珏闻言舒展了眉目,暂时将沉郁的心思压下,打起精神来,“既然说好要陪云娘游玩,那便不能食言。”
他将云意姿的手握得愈发紧,今日出游的男女众多,大都并不避忌,与心爱之人交谈嬉笑,幽秘角落还有小情儿相拥交颈,难舍难分。
燮国的风俗当真是开放到了令云意姿感叹的地步,二人并肩来到一个卖面具的摊贩前,云意姿立刻被摊位上摆放的花花绿绿的面具吸引了注意。
肖珏顺手拿起一个扣在脸上,转过脸来:
“如何?”
云意姿噗嗤一笑,手指敲了敲那红色的外壳,“很衬公子,”
他选的是一个狐狸面具,两只尖尖的耳朵,上面点缀着假的狐狸毛,也是同样的火红色:“公子肤色白,戴这般的颜色,便显得更俊俏了。”
她夸得自然,赞美之意真情实感,肖珏听得耳朵一热,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嗯,戴着……感觉也不错,”他咕哝几句,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金珠,转向那摊贩:
“那就要这个。”
摊贩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公子可真阔气。您再多选几个,多选几个。”
肖珏垂下眼,又在剩下一些面具里边挑挑拣拣,忽然定格在一只明黄色的,形状偏圆的面具之上。
他拣了过来递给云意姿,满不在乎地说:
“你试试?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一个。”
云意姿见他眼睛明亮,晓得他中意这个,于是拿在了手里,仔细把玩。
这面具绘制着云雀的花纹,最上方顶部呈现尖锥形,很像鸟冠,从上往下,缀着长长的羽毛一样的配饰,仿佛与那狐狸耳朵上的,乃是天生一对了。
她不禁想笑,这幼稚的小心思啊,藏都藏不住,从善如流地将面具交给肖珏:
“公子帮我戴。”
他貌似就等着她说这句话,一脸很乐意做这种事的样子,立刻便凑过来给她系上,云意姿微微低头,他指尖碰到她的头发,动作轻柔,脸庞被他袖口拂过,一股淡淡的冷香。
云意姿上半张脸被挡住,只露出一点朱红色的 旧十胱 (jsg) 唇,下颌下巧,肖珏瞧得心痒痒,忍不住用指尖拈了拈,微微抬起一点。
云意姿有点痒,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眨了眨眼,眸光流转,将头抵得愈来愈近,呼吸也越来越近。
身后灯笼红得晃眼,满天星子也在旋转,淡淡的星光散落四周,心跳吵闹。
一只耳朵红,脖子也红的火红色的小狐狸,将温柔的一个吻印在她的唇角。
云意姿觉得这个吻甚至没有实感,像羽毛轻飘飘地擦过,等他退开来,她忍不住低下头,舔了舔唇角,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感觉有点儿甜。
再看肖珏,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连眼角都是绯色一片。
他微微偏过头去,拳头抵了抵唇,轻咳了一声,“你别老是这样。”
老是怎样?云意姿不明白,张了张嘴,却有点说不出话,整个人显得懵懵的。
他见她这样无所适从,忽然把肩一耸,闷闷地笑了,重新牵住她的手,温柔地十指相扣,徐徐往灯市走去。
云意姿自顾自愣了一会儿,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方才,委实有种老脸一红的感觉。
不过,感觉还不赖。
一路见识到了很多奇巧的小玩意儿,最让云意姿啧啧称奇的,还是那些雕工精美的小灯,每一个都漂亮到不行。
肖珏自然也注意到她视线流连的所在,于是带着她走到摊位前,从架子上取下了一盏莲花灯来。
盈盈的光打在他劲瘦有力的手腕之上,仿佛覆盖了一层薄薄霜雪。
云意姿心底一动,视线不禁往上,捕捉到他瞟过来的目光。
只一接触,他便飞也似的移开了。
“公子……在害羞么?”云意姿捏了捏他的指头,悄悄说。怎么都到这一步了,他反倒比以前羞涩许多,不敢光明正大地对视,总要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看过来。
戴着一个赤红的面具,也看不出原来的脸色,云意姿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样的作用。
她的想法清清楚楚写在眼底,满满揶揄,肖珏一时间涨红了脸。
“才没有!”嘴硬地否认,却分明就是一副被拆穿的样子,心虚地躲闪了一会儿,忽然直勾勾看着云意姿,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云意姿连忙顺毛:“好好,没有就没有,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肖珏恼羞成怒,挣了挣她的手,却被她 旧十胱 (jsg) zwnj;握得牢实,怎么也挣不开,面露凶光,云意姿眼睛弯弯,回以甜美一笑。
老板是个和善的胖子,尽管二人在摊前眉来眼去了半天,他也笑眯眯的:
“二位这般恩爱想必是新婚燕尔,真是叫人艳羡。”指了指肖珏手中莲花灯,“不如这样,若是郎君能够猜对这盏灯的灯谜,我便不收钱,把这盏莲花灯啊,白送给两位。”
“当真?”
“童叟无欺!”
老板哈哈两声,拍了拍自家龙飞凤舞的木头招牌。
肖珏淡淡一笑,他松开云意姿的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纸笔,在木桌上铺开。深粉色的莲花灯搁在一旁,花瓣层次分明,中心流光溢彩,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宛如流水顺滑。
云意姿凑前一看,那灯上的谜面为:
八卦山巅星斗悬,不到蓬莱不是仙。
肖珏将笔杆抵在下巴处,沉吟片刻,忽然眉毛一扬。提腕,往半干的砚台之中,轻轻蘸了一笔浓墨。
下笔遒劲有力,不一会儿,苍劲的两个大篆跃然纸上。
“良人”
银钩铁画,可不正是谜底?
老板一扁嘴,挥手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