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和云媞没什么关系。
有人谈到了边国桑邶,一直压着边境线,蠢蠢欲动。说起桑邶,往前百年,此国曾有两朝乃属大郢国土。
没有历史沉淀厚重的民族,大概都有自负目空而野心睥睨的本性。
云媞一边吃着,一面凝神静静听席间谈话。君王座下文武大臣,皆是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不论奸佞,听他们一番言谈观论,也胜过啃读一本书。
有人言,蛮夷不可教化,不驱之除尽,乃斩草不除根,后必有一再而三的反患。
这样的论调虽狠绝概论了些,但也不无道理
云媞听的认真,拿茶喝的时候才发现郁辞一直盯着她看。他好歹是堂堂太子,这般托腮看着她吃,像什么话。
“你看我干什么。”
她压低声音随口说他一句,继续吃自己的。
郁辞微微笑了笑,其实他方才也有在听,他一只漂亮的手搭在酒瓶上,问她,“黛黛,你觉得蛮夷边国,该不该除尽?”
云媞手上拿着半块绿豆糕,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听到郁辞问自己,轻轻卷翘的睫羽微抬,看向他,当真认真想了想。
随后摇摇头。
郁辞眸华掠影地望着她,“为什么?”
云媞咬了口糕点,漫不经心地言简意赅道,“战争。”
战争,侵略者眼里扩展宏图的手段,抵御者眼里不可饶恕的罪孽。的确,没有什么比和平更重要。
她刚说完,便恰好听到有人说到收复扩疆,带来持久永定兴盛的言论。
郁辞也听到了,他微挑了挑眉,看着她。
衔接的恰巧,云媞笑了一下,微俏地眯了眯眼。她喝了口茶,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随即道,“殿下,国之社稷。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有黎庶万民方成就主君,也才成了天下。
若天下安定,统治阶级大兴建设,劳民伤财。若国破山河动荡,灾难四起,战祸不断,万民则家亡流离。
这是云媞在书上看到的,印象很深。
郁辞不曾喝几杯酒,此刻一双眼睛却眸华朦潋,邃深醉人。他微微贴近,说话的时候呼吸若有若无地缠着她,“黛黛果真是孤的小心肝儿,怎么句句话都能说到孤的心坎儿里?”
云媞好端端地被他说的脸热,目光躲闪地端起茶杯挡一挡,“谁、谁是你......”
她磕磕绊绊,‘小心肝’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那样顺口,那样自然。
郁辞笑意不减,继续道,“以大郢如今的国力疆域,攻下几个边国,绰绰有余。朝堂上也曾有人提过,举兵攻境。”
“都被孤一一驳回去了。”
云媞第一次听他说起朝事,笑道,“殿下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他微微眯眼,不可置否。
“要不怎么说黛黛是孤的小心肝呢。”
“......”
云媞皱了皱鼻子,一时又被他这腻乎乎的称呼给哽住了。
“四海之国昌盛不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方是博怀,强国不当以统治私念为欲。我大郢千百年,万万年不落。自虚迎橄榄,御之野心。”
“而倘欲侵者,山河之外亦必诛之。”
郁辞说话时看着她的目色温柔,深潭无澜。语气平淡,甚至可以说是轻柔。
可字句入耳,分明比烙火还要炽人心口。云媞微微恍神地望着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储君新立,风华回眸的太子殿下。
怎么说呢,当时她只初次见他,便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就该是这般心怀山河,胸振沟壑。
云媞心口一下一下,跳的有些用力。
呀,心跳的好快。她悄悄握住自己的手腕,好像这样就能克制住自己的心脏。
她要溺在他眼里一般,目光想移都移不开。
半晌,云媞微微叹了口气,痴痴地望着他,“殿下,你是不是真的是狐妖变的呀。”
郁辞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这种奇怪的话,眉梢轻佻,听她继续道,“又用法术勾引我了。”
他噙着笑意,闻言支着脑袋目光微凝,用更魅人的眼神锁住她。
夜宴热闹一片,这一桌却是四目相对,相看两不厌。云媞手托花状地托着下巴,坦荡放肆地欣赏眼前这张魅惑人心的脸。
嗳,怎么办,好想亲他。
可是这大庭广众的,不合适吧。
云媞想着微微俯了俯身,离他近了一点。
唔,不能亲,看看总行吧。
她视线慢慢变得不甚规矩,在他眉眼鼻梁巡梭来回,落到花瓣着色的薄唇。
云媞默默想到了和他接吻的画面,还有昨天晚上差点激烈的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
想着想着,咬唇,脸开始发烫......
郁辞悠然地看着她盯着自己的嘴巴想入非非,微眯着眼睛探究地瞧她。忽然想,要不是自己长得好看,这好色的丫头恐怕还真骗不到手。
他忽然计较起来,这丫头莫不是当真只贪图自己的美色......
郁辞想着,神情微微严肃。
各怀心思的夫妻两个,完全没有注意到夜宴上发生了没什么。也没听到陛下和洵颐公主,还有相爷的对话。
直到那句清晰的话传过来,“我就想嫁给太子殿下。”
几个字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云媞如梦初醒,顿时直起身子抬眸看向殿中央任性而为的洵颐公主。
嫁给太子?
哪个太子?
她的太子?
云媞有些茫然地看了一圈,才发现很多道视线落在他们这边。方才不还在谈国家大事吗,怎么忽然扯到嫁太子了?
毕竟是北祁长公主,这面子不好驳,况且还有北祁皇帝的亲笔书信特提到了联姻一事,打了招呼。
公主自己跑来要和亲的,成帝也是头一遭遇到。
褚洵看向上座的郁辞,语气几分不明显的含羞,直言不讳道,“洵颐几年前初来大郢,便喜欢太子。陛下,我都不在乎是正是侧,有什么为难?”
这会儿郁辞也终于调转视线,看向请婚的褚洵。他也莫名,为什么洵颐公主想嫁给他。
他只觉得洵颐某些方面很像云媞,率真单纯,性子娇直。身为长公主,也有学识修养和自己的眼界,他还是很欣赏她的。
不过谈婚论嫁,何至于此。
“长公主乃是北祁皇族嫡女,嫁与太子做侧室,着实太委屈了,朕同你父皇也不好交代。” 成帝委婉地道明回绝之意,带着几分好戏的神色,望向那对那对新婚夫妻。
“有何不可,父皇那边我去说便是。”褚洵看着郁辞,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我听说东宫也不乏姬妾,想来太子妃也宽容贤温,多我一个又如何?”
云媞闷伤了一瞬,竟无言以对。
谁说她不在乎。
可是......
罢了。
云媞偏头看了眼郁辞,侧了侧身子不理他。
这破事,让他自己解决去。
洵颐公主说的对,东宫不乏姬妾,多她一个又何妨。
人家堂堂北祁长公主,嫁给他做侧室,这般委屈都愿意受,可见心意。
相隔两国,时隔多年,这样的条件下都能让人家以身相许,太子殿下还当真是只千年勾人的狐狸精!
郁辞看了看暗自赌气的太子妃,语气平淡道,“承蒙洵颐公主厚爱,但孤已有正妻,公主委身侧室,传出去对两国都不好。”
“东宫姬妾,解释起来也有些麻烦,不过是孤为来得及遣散。”
褚洵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眼睛,“寻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你堂堂东宫太子,有姬妾又如何。”
郁辞微勾了勾唇角,反问道,“长公主,这世道女子只侍一夫,凭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
此话一出,四下低声蓦然出现了议论细语。
褚洵亦是愣住,竟不知还如何回答。
是啊,女子只侍一夫,与他人有往便要被唾骂不齿,凭何男子可以不贞不忠?
云媞眨了下眼睛,回头看向他。
郁辞见她愿意看过来,眼底笑意不掩。
她看了他一会儿,轻翘了翘嘴巴,继续偏头不理他。
成帝闻言,转着扳指的手顿住,目色难辨地看着沉稳从容的太子。这话女子说出来许要被议论至风口浪尖,被训出格。
可他七尺男儿,甚至是一国储君。
这话足以令在座臣官为之一震,此等撕碎困缚牢笼的言论,摆上台面,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成帝静静地看着他,末了勾了个极淡的笑意。眼前的太子殿下,倒让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宁折不弯宁死不屈,顶天立地的抚远将军。眼前仿佛又见他单膝下跪,出征在即,身着银甲战袍,垂眸淡然地请罪。
他当年呈上的那封信写的那句话,每每思及都能令他心底寒颤。
半死清霜。
当年那场劫数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何为半死清霜。可他是帝王,即便是哀默心死,他也得在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稳坐到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