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负责纠察谧州暴动的是江西巡抚马恭,他曾是首辅陆覃安的门生。
今晚应该就是马恭回京述职的日子。
容虞换了身暗色的衣裳,走出院门,挑了条人少的小路进了后花园,熟练的避过往来的丫鬟仆从,然后走到容长兼的住处停了下来。
她一夜未归。
而醉酒之后与美人办了一夜事的容长兼,绝不会想到就在昨天晚上让他活过来又死过去的床下,有一个无声无息的女人一直睁着眼睛听着,看着他们。
直到清晨,容虞才从容长兼房里出去。
第十九章 冷白的手与沾血的刀
她对郡王府简直熟悉至极,她甚至可以轻易的不引人注意的进出任何人的房间,然后不留下丝毫她进来过的痕迹。
这么些年里,她窥到底在暗处见过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距离容环的婚期越来越近,连时常不在府里的容围最近都不怎么出去了。
府里众人肉眼可见的忙碌了起来,容环是郡王府的嫡出女儿,皇帝亲封的县主,光是嫁妆,就足足清点准备了半个多月,更遑论其他事宜了。
按照惯例,在容环出嫁之前应当请一个相士来府里看看,观测风水,测测吉凶,以保证出嫁那天是名副其实的,吉利又喜庆的一天。
相士来的那天,天气有些阴沉,厚重的灰云压在天上,瞧着便让人心情莫名的压抑。
来的那个相士姓李,据说是魏宗的徒弟,而魏宗曾侍奉过先帝,先帝对其尤为信任,魏宗本人在京城中也颇有名气。
这位李道士地位虽不及魏宗,但风评也不错,不是一般的人请得起的,而这上京城中,有许多高门大户都请他看过。
这位李道士身着灰布衫,身材有些干瘦,一双眼睛却十分黑亮,还真有几分那个意思。
容虞从后花园出来时,就恰巧碰见了这位被簇拥着的道士,两人隔的远,她望过去时,李道士也看了过来。
容虞平静的收回目光,然后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后花园。
不久之后,那位李道士就连同一群人重新出现在了容虞的门口。
容虞早有预料,从方才这个道士看向她的那一刻起。
果真,此刻这个李道士就指着她,一脸严肃的同身旁的容长兼道:
“老夫早就看此处阴气汇集,是为大凶,如今一见此女,便更坐实心中所想,此女诡丽如妖,倘若在贵府大姑娘出嫁之日依旧待在府里,那必定会有血光之灾。”
容长兼配合着道:“可这是我府里的九姑娘,怎可能……”
李道士哼了一声,道:“此女是克己克亲之像,倘若继续留在这里,必会上损王府累世之功,下弃近者竭力所得,老夫言尽于此……”
“……”
这些属实过于无聊了些。
两人又你来我往了许久,最终容长兼问:“那依大师看,应该如何安置她?”
“即是王府九姑娘,就不可在用什么激烈的法子,如今看来,让这位九姑娘暂时脱离王府,将她安置到别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了这么半天,目的就在这里。
容虞早就被郡王府众人盼着能搬出去了,这对郡王府而言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又全了郡王府的脸面,又在无形中划开了容虞同郡王府的关系。
容虞并不意外,坦然接受了容长兼的安排。
实际上就算她不接受也没什么办法。
容围难得亲自管她的事情,但一般上了年纪又有一定地位得人还真是容易轻信这些,他看着容虞的目光有些复杂,但还是鄙弃占了多数,只道:“这段时间你不能同郡王府有牵扯,你自己过去,不能带丫鬟。”
容虞点头,说:“好。”
“你出去以后住哪这些事,就交给夫人处理。”
大夫人为了给她找不痛快果然是煞费苦心。
容虞走的那天,恰逢刘鼎上门找容围议事,远远的便看见郡王府门口停了辆相对老旧的马车,还有门口站着的几个少爷姑娘。
走近一些,才瞧见那个美的令他摧心挠肝的美人此刻正默不作声得站在一旁,一群家仆正一件又一件的往马车上搬着东西。
他连忙从自己的马车上走下来,心里隐隐有猜测,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了?”
他旁边站的是郡王府的七少爷,就见他神情嘲弄,回答道:“李道士说她留在府里是祸害,父亲就让她搬出去了,这不正收拾东西吗。”
刘鼎道:“那你们站在这干什么?”
七少爷道:“反正我们平常也没什么事,就来看笑话呗。”
他哦一声,然后站在他旁边和他一同看着这一幕。
只是这小少爷看的是这极具羞辱性的一幕,而刘鼎看的则是那个沉默的绝色美人。
刘鼎其实并不太能理解这群少爷姑娘对容虞的恶意,在他看来像容虞这般姿色的美人,合该是被好好疼爱的。
他年轻时曾有幸见过白倾几次,属实是惊为天人,真的就好似天仙一般,可远观又不可亵玩,而他一想到这等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日夜被他那满脸肥油的表哥翻来覆去的玩弄,就觉得麻意星星点点的蔓延到心里,光是想想就令人血液沸腾。
可那白倾是他表哥的女人,他再怎么渴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后来直到那个女人死,他都没同她说上一句话,也算是一种遗憾了。
而那个女人留下的女儿却继承了她的容貌,但她的女儿却不同于当时的她,当时的她有容围庇护,而如今她的女儿却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刘鼎搓了搓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不急着去找容围了,不经意的问:“那她这是要搬到哪里啊。”
容画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刘鼎,他的神情变化被她尽收眼底,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那里面的欲念太过明显。
“我不知道啊,这事是父亲交给大夫人安排的。”
一旁的容画忽然开口:“她搬到城西杏林街旁边的那个小巷子里去了,倒数第三间就是她住的地方。”
刘鼎一愣,看了过去。
容画轻轻的弯了弯唇角,看了过来,柔声道:“我也是听我母亲说的,表叔问这个做什么?”
刘鼎哈哈笑了两声,道:“我能做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好了,这看也看过了,大家都散了吧,都说是祸害了,看多了也不好。”
杏林街旁边的小巷子,听着就是偏僻又低贱的地方。
容虞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她挑开了帷裳,轻风吹了过来,拂起了她鬓间的发丝,还有耳侧细腻的肌肤。
郡王府离她越来越远,她同郡王府本是一体,此刻却真的像划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一般。
走的时候王府没给她钱,带的东西也只是她那个小院子原本就有的东西,她抱着怀里的小木匣子,被送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
那间房子很小,周边的环境也不好,尤其在炎炎夏日里,总能闻见几丝东西腐臭的味道。
车夫不是郡王府的人,他见容虞一个小姑娘,被家里赶了出来,一路上沉默着不说话,瞧着也怪可怜的,便帮着容虞把东西从马车上运了下来,然后抬进了那间小屋里。
“没事啊姑娘,这地儿我来过,虽然偏僻但也没什么坏人,住的多是一些老人。你要是不出去应当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容虞不回答,车夫也不在意,任谁被家里赶出来心里也不会好受,他想了想又道:
“……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说不定过几天你的家人就接你回去了。”
容虞点了点头,道:“谢谢。”
车夫也能看出来容虞的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说,叹了口气然后上了马车驾车离开。
容虞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眼前的场景。
小屋狭窄,凌乱布满灰尘。
…………
待到收拾完后,天色已然已经暗了下来,容虞和衣躺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天边朝霞璀璨又绚烂,光线灌满了小巷子,从巷子南边传来孩童的嬉闹。
容虞睁开眼睛,洗漱,换衣。
她带了些钱财出去,预备在回来的时候带些米面回来。
走出门,暖黄又温和的阳光倾泄在她身上,路过杏林街时,在一阵又一阵孩童的嬉闹声,传来了几声幼犬的哀嚎,声音稚嫩却十分的惨烈。
容虞望过去,一群总角之年的男孩女孩正围着一个灰黄色的小狗嬉笑着,那只狗看着才一个多月大,很小,一手之大,有黑溜溜的眼睛还有蓬松的毛发。
他夹着尾巴,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然后又被一个小男孩踢倒,重新站起来又重新被踢到,其他的几个小孩觉得好玩纷纷的大笑起来。
一个蓝衣服的小孩捏着狗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它一边惨叫一边挣扎,小男孩怕它咬到自己,手一松又把它丢了出去,其他的几个小孩又跑过去,拦住了它的路……
容虞看了一眼,平静的收回了目光,迈步离开。
半刻钟之后。
容虞低下头,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这只幼犬,神色冷漠,看不出在想什么。
它试图靠近容虞,却又很害怕,小爪子慢吞吞的动着,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容虞看了半晌。
看它孱弱的叫,看它湿润又可怜的眼神,看它畏惧又期盼的姿态,而容虞的眼中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动容或是其他。
最终,容虞弯腰抱起它。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的覆在它的身上,一下一下的,轻柔的顺着它的毛发。
她把它放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如果它待在这里不动也不去主动招惹别人,总会有人把它带回家的。
容虞去买着米还有其他的东西,没多做停留就直接回了她那间狭窄又偏僻的小屋。
将买的东西放下,然后又出了房间,一天未归。
夜色深重时,容虞才从外面回来。
她打开门,站着洗了洗手之后,坐在了矮桌边端起了她走之前,倒的那杯水。
水已经凉了,容虞端起,水面轻轻晃动。
杯口放到唇边时,容虞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移开茶杯,目光落在上面,唇角陡然压了下来,枯井无波的眼睛里泛起了令人心生寒意的阴沉。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破旧的房间里烛火明明灭灭,那只冷白的手放在深红色的矮桌上,周遭寂静无比。
杯子是极其普通的杯子,颜色深,她走时倒了大半杯水在桌上放着,那是第一次用,早上她把杯子和其他碗具一起刷了在太阳下晒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