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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法利夫人还是包法利夫人。纵后来她离婚了,也依旧将是别人的夫人,也可能单身,无论如何与我无缘。她的本名叫谢璐。
    和雪柔分手的那天,她发来消息说想见我,也只说想见我,怕我没看到又打电话。从那所大学离开独自回家,我一再打开手机,对着聊天框措辞很久,反反复复,删删改改,是不是那条消息预告了突如其来的雨呢?一想到此处,我终于什么也没回。就这样吧,我躺上沙发,疲倦地想。
    我和她最初因公司事务相识。她是能和自己组员打成一片的领导,干练有能力,做事雷厉风行。看起来比我大一两岁,事实是大四岁。那段时间和他们公司时有合作的项目,我也还单身,对她有好感,却总想等合作的工作告一段落,再去正式认识她,以个人的身份。
    在那场合办的活动开幕式,我看到她写的楹联挂在道旁:文杏邀才,百帙香舒红叶;清秋颂雅,千行诗放镜花。红叶与镜花,很有意思的对语。也是欣赏她的才华,我很难再压抑想和她搭话的心情。我站到她身边,等她习惯时,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问,联里是不是尾崎红叶和泉镜花,不知为何,灵光一闪就忽地想到。那时,这师徒二人的文风还没被拟人成女性,最近也没有看提及他们的东西。她忽然笑了,又低下头道,被你发现了。好多人问我,为什么是镜花。
    很应景。我连声答,越是急于找话把好不容易开始的聊天继续下去,越是一片茫然,不知该说什么。我那时还意识不到,看到楹联就想和她搭话的心情是冲动,性冲动,只觉一切都水到渠成,鬼使神差地解开谜语,意外寻到别有洞天的宝藏。我还不知她已经结婚了,只知她还能写作旧诗,用律诗的笔法填词。她的诗让我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落一地。读完诗,放下她送给合作诸人的诗笺,我空望挂画上蓦然回首的执伞女子许久,只剩下一个信念,一定要认识她,让她爱我。
    撩她的过程很不顺利。我只能想到最拙劣的方法和她搭话,你的诗真好,今天天气真好,那家日料馆的刺身挺好,永井荷风的文也挺好。思绪全被她侵占,留下的形容词只有一个万金油的“好”。反是她约我见面去看书画展,推进了实质性的一步。我妈妈以前也喜欢这些,有时也带我去看展,忽然有种很怀念的感觉。自参加工作以后,我感到自己难以融入漫展的氛围,已经有大半年没去任何展览。
    下午很快就逛完画展,反倒在文学上有很多可聊的话。高中那段痴迷于文学的岁月对我已很隔膜,自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学过语文,也以为我的生活就此和文学无缘。新的娱乐方式不可胜举,毕竟也是新的时代了。我对文学的第一印象总还是纸稿与纸书,怎么也无法习惯电子媒介,看屏幕上大段的字似群魔乱舞,几行就走神,才知狂人从字缝里依稀瞧出“吃人”,绝非夸大其词。
    我更多在听她讲。从之前起,我就一直迷恋她向人讲事情的模样,慢条斯理,细腻绵长,时不时停下问自己是不是有哪里没讲明白。开幕式上短暂的聊天后,又一次她发表工作计划,我正听得入神,没发觉她已经讲完散场,最后只剩我和她二人,她忽然问我,是不是她讲得太琐碎枯燥,我们听得都要睡着了。那一刻我才回过神答,没有的事,讲得很好。她却说自己总是没办法像那些领导,讲得饱含激情,让人充满干劲。语气熟络,像我们是认识已久的旧交。我也不喜欢那样,我笑答。她的错觉反让我窃喜,骤然拉近距离,否则我仍会踌躇不定,投鼠忌器,对自己说等到某个时候就可以别无顾忌地向她打招呼,可那时又有了新的顾忌。我总忘不了曾经犯过错误,勾搭了不该勾搭的人;本以为这是因噎废食,蹶足废行,结果是重蹈覆辙。
    看展的当天晚上,吃过饭,又去酒吧,雪花般飞落的点点灯光下,飘摇的民谣乐里,她半垂眼睫望向歌手,我亲了她微红的脸颊,再是嘴唇。她有些不胜酒力,宴会上从来滴酒不沾。我才不管什么乘人之危不危,只想到我初意是带她去闹吧,听着震碎五脏六腑的电子乐,在角落的卡座里操她。她却推了我的肩爬到我身上,舌头似灵蛇撬入齿间。抱着她,我感到她的身子已经发软。她手肘压在我肩上,懒懒地托起头,掩嘴打了个哈欠,反问,你不是想睡我很久了?她说的是“睡”。是吧。我感到自己像个玩耍时不小心砸坏邻家窗玻璃的小孩,掩耳盗铃地逃跑又被抓。
    再然后,我被她领回家。开灯时第一眼,我就看到她的结婚照。她从一侧揽上我颈间,捧过我的脸接吻。她醉了,但我没有,那么点酒根本不够。我在打退堂鼓的事即刻被察觉,她说她喜欢我,我和那些没皮没脸的臭男人不一样,自我感觉良好,从来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拒绝的话都说死了,还以为妹子矫情,多嘴多舌地纠缠不休。我告诉她,你错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的衬衫被扯开,扣子渐次滚落地板,珠敲玉盘。我喜欢她身上嶙峋的骨感,锁骨至胸前依稀的肋骨,回拢的耻骨边缘将内裤裤腰顶空一段。她的手很凉。我至今记得那夜寂静的居室,窸窣脱衣、随地丢下的声响。
    我故意等她脱光才说,我没有带套,没想到进展这么快。无所谓,裸操,她答。我怕她是酒后戏言,醒来不认,顿时没了耍流氓的兴致,老实戴套,把她翻面从后插入。她从没被用这个姿势干过,反而讶异地说道,还可以这样,我还以为只能面对面。也没看过叁级片,黄文里一眼扫过从没留意,她更喜欢温情脉脉的前戏、欲拒还迎的拉扯,一到真刀实枪干就快速翻过。她的话差点把我笑软。你男人不行,我的挖苦让她神色一变,她伏下身,肩膀微耸,说道,是真的不行。
    这句话让我疑惑很久,我很难相信她的丈夫性无能。那日子怎么过?困惑夺去重点,她的回答,恰好避重就轻地让我默认一件事,我如今在一个有夫之妇的家里和她偷情,本该他们夫妻睡的床上。离了吧。也许我再年少一点,就会把这句轻浮的话脱口而出。
    卧室壁上挂的也是莫奈风格的画,我房间那幅是撑伞的白裙女子,此处是池塘与睡莲。我望着以假乱真的水面,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这是她与丈夫的房间。会是她选的吗?多半是。我和她在文学的偏好也有诸多相似,也因此聊得一见如故。我常从她身上看见自己,有时我会想,如果近几年未曾彻头彻尾地与文学决裂,什么都没看,是不是还能和她酬和,至少捧个场子,也写一些情诗送给她?我们同样曾迷恋过吴文英的慢词,终嫌质重有余,轻灵不足。她说最初因梦窗而来这座城市,而不是别人以为的嫁到这里。也曾异口同声说出同一个典故,引用同一句话;为“让渡”一词的秘密含义忍俊不禁,留别人满脸困惑。最初的红叶与镜花,是灵犀散落的两瓣。它们找见自己失落的另一半,正指引我与她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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