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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他也没有哭,自从雎安十八岁第一次试炼之后,她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雎安的眼泪了。
    “躺在这里的这个人,是即熙。”雎安低声说道。
    柏清小声回答:“是她。”
    “是禾枷。”
    “……是她。”
    雎安低下眼眸,忽然笑起来,像是遭遇了这世上最可笑最荒诞的事情,他慢慢地说道:“我杀了禾枷,我杀了她。”
    “我们都很惊讶,谁也没有想到她还有这个身份,她欺骗我们太久,隐藏得太好了……雎安?雎安!”
    柏清说了很多话,但雎安好像根本听不进去,周身的灵力混乱不安地躁动着,隐隐有失格前兆的迹象。他不禁着急地扶着雎安的肩膀,提高声音说道:“雎安!冷静下来!”
    “上次的心魔还没有渡尽,这样下去你会失格的!你要冷静啊!”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雎安第一次试炼险些失格时,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雎安愣了愣,然后他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捂住脸庞,周身动荡的灵气开始收敛。疲惫的声音就从那细瘦指缝间传出来。
    “你出去罢。”雎安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让我静静,师兄。”
    柏清看着雎安,嘴张了又张却还是沉默,最后只好慢慢站起来,转身离开冰窖。他走出冰窖的那一刻,门就被雎安从里面封上了。
    就像此前的每次一样,雎安在所有痛苦的秘密中,将别人拒之门外。
    随着门再次关上,一个纸人也被“请”了出来,掉落在地。柏清惊诧地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纸人,再看着站在冰窖门外的即熙,生气道:“师母,你偷听我们说话?”
    “这事重要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即熙反而比柏清更生气,她大声说道:“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现在去处理宫里的事情,我在这里守着雎安。”
    柏清犹豫片刻,向即熙行礼道:“今日之事万望保密,一会儿我会让思薇来替您,我先去处理封星礼的事。”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离去,即熙走到冰窖门口,然后转过身靠着门坐下来。这里能够及时察觉到雎安的灵力波动,若他真要失格,她就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即熙很清楚,现在她同样是被雎安拒之门外的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闯进雎安的房间出现在他面前。
    她只能在这里等着他。
    即熙想雎安这么伤心是因为受了欺骗,还是因为她“死”了呢?雎安会相信是她咒死了师父么?她可是被问命箭准确无误地诛杀了。
    虽然他之前说过,就算这世人都容她不得,他亦会容她。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是臭名昭著的禾枷,更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上当受骗。
    即熙靠在门上,绞紧了手指。
    越是亲近的关系中,欺骗就越是伤人,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年那坦白的话语在她心里过了千遍,终究是难以启齿,以至于不告而别。
    这世上她最不想面对雎安的失望,最不愿辜负雎安。
    可她还是辜负了。
    即熙长长地叹息一声,心里五味陈杂,难以言述。
    不过……雎安信她是凶手也好,她是灾星,是邪魔外道,她咒死了星卿宫主。雎安杀她是为民除害而她是咎由自取,他应该就不会太难过,毕竟他只是受了一个恶徒的蒙骗。
    虽然她欺骗了他,可是毕竟她已经付出代价不得好死。他这样好的脾气,日子长了总能原谅她,然后释怀罢。
    毕竟他们曾经那么亲厚,虽然有欺骗但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真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雎安终于知道了_(:3」∠)_
    刀子要下好几章,朋友们接住!
    总是有朋友问更新,正好这章要修一下,我就修文加更新说明了。
    这篇文是隔日更新,也就是两天更一次,更新时间是早上九点。如果加更我会提前说,请假也会提前说的,然后偶尔会像今天这样修文。
    谢谢各位体谅我手残社畜,不离不弃的读者们t t
    第29章 孤独
    一片黑暗里雎安坐在那樽棺木旁边, 他拉着那已经冰冷僵硬的姑娘的手,捏着她的脉搏。
    仿佛他这样捏着她的脉搏,终有一刻那毫无动静的皮肤就会传来微弱的跳动, 寂寂无声的姑娘会醒过来笑着握住他的手, 说道——上当了吧, 我逗你玩的。
    那才是这个姑娘该有的样子,是天地之间万物之中,一望无际的自由, 炽烈燃烧的热情,是永不止息的风。
    在雎安的身体里, 那长久被他压制的还未渡尽的心魔开始骚动起来, 他们如往常一般人声鼎沸, 并且声音越来越响,如同千万人包围着他,争先恐后地贴着他的耳朵絮语。
    ——这就是你的报偿,你这般宽容隐忍, 兢兢业业,命运却如此戏弄于你!
    ——善良有何用?正义有何用?
    ——你一定很愤怒罢, 你一定很恨罢,索性要这世界陪葬罢!
    ——杀了他们!毁了那些仙门!毁了星卿宫!
    雎安听着这包裹着他的凄厉怨恨的万千恶语,这从他第一次引渡心魔以来就萦绕不去, 纠缠着他无数个日夜, 在他平静安宁的表象下沸腾的喧嚣恶意。
    多年以来它们不眠不休地盯着他, 怂恿他,把这世上最深沉的歹毒泼向他,一遍一遍地试图将他拉入深渊。
    而他总是要抓住那些拉扯他的手,慢慢地一步步地把它们从深渊里拉出来。他不可以动摇, 不可以畏惧,不可以退缩,十年如一日。
    但是此刻他慢慢地在那些嘈杂人声中说道:“你们说完了吗?”
    “说完了就闭嘴。”
    雎安额上南斗星图光芒大盛,那些声音惊叫着暂时消退,雎安随之吐出一口血来。他只是擦去嘴角的鲜血,然后转过身去坐在了潮湿冰凉的地面上。
    雎安背靠着冰冷的棺木,他的眉间眼睫上都起了一层细小的霜,仿佛从一场落雪中走出来似的。
    “你种的山楂树结了七年的果子,存不住就让师傅酿了酒,给你喝三四个月,还是够的。”
    雎安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多年以前面对即熙那样,随和又耐心。
    “冰糖的身量没怎么变,不过沉了些,他和你一样喜欢打架。不过我知道你疼它,也没怎么罚过它。”
    “冰糖很想你,其实思薇也很想你,只是她不肯说罢了。”
    “你失踪这么多年不愿意回来,我想了很久是什么原因。我想着或许是你厌烦了星卿宫的规矩,也厌烦了受我管束,我还想着其实等你十八岁之后我就不会再管束你,如果早点儿告诉你就好了。”
    “但我没想过你是禾枷,原来这就是你七年杳无音信的原因所在。你是怕我怪罪你?所以如今索性躺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肯说了?”雎安敲敲身侧的棺木,就像从前敲敲她的脑袋一样:“我早知道你经常骗我,我能发现七成,有三成没有发现也很正常。我什么时候真的怪过你?每次你闯了祸回来求我帮忙,其实我早已准备好要帮你收场。”
    “你曾说过,若有天我不再为天机星君,风尘仆仆无人问津,或坠入泥潭沦为众矢之的,你也绝不会看轻我怀疑我一分。而对于你,我也是一样的。无论你身份如何名声如何,在他人口中如何,我想听你怎么说。”
    柏清说他偏私。柏清说错了,也没错,他自认大多数时候是个无私的人,但是即熙是他的私心。
    他毫无理由地,坚定不移地,始终如一地偏爱她。
    雎安的絮语停了停。他慢慢站起身,转身摸索着把那个姑娘从棺材里扶起来,然后抱住她的肩膀,收紧手臂。
    她的身体很冷,世界还是一片寂静无声的黑暗。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这个噩梦怎么还不醒。”
    冷冰冰地躺在他怀里的姑娘,曾在每次试炼的结尾向他奔来,在他迷失茫然的时刻喊着他的名字,将他唤醒接他回家。她也曾因为一个赌局而骗他说爱他,却不知他因此而动心。
    而现在雎安在等着她的脉搏重新跳动,等着这场噩梦醒来。
    不知道为什么,凡是关于她的事情他就总是在等待。
    某天梨花纷飞下,他动心之后等待她长大;某天明月皎皎,她失踪之后等她归来。此前漫长的七年里,命运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不可深究,他却一意孤行地等候机缘。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承诺,没有约定,没有超出师友以上的关系,关联就像一根纤细棉线。他攥着这头,却不知那头还有没有人牵着,这线有没有断于半途。
    可最后一次试炼时,他没有再遇见人间疾苦,他遇见了自己的疾苦。
    那三个月里他失去记忆身患重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每天从疼痛中醒来疼累了再睡着。他饥饿、疲惫、痛苦,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将要去往哪里。更不知道在这种煎熬中活下去的意义何在。
    他无数次,无数次地想到放弃,想到死亡。
    某一天他睁开眼睛,汗水渍进眼睛的疼痛中,眼前的天空蓝得像画,云朵白得像梨花瓣。他突然模模糊糊地想起什么,似乎有一个笑起调皮又精灵的姑娘,她总会雀跃地叫着他的名字,不远万里前来接他回家。
    遗忘了所有的他,毫无理由地这么确信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只要活下去,他就能见到她。这就是活下去的意义。
    试炼结束的那一天柏清和思薇来把他唤醒,开心地告诉他最后一次试炼结束,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受苦。
    他并没有觉得很开心。
    命运在最后一次历练中叩问他的内心,若你一无所有,躺在病床上,对你周围的人没有任何价值。你并非天机星君,你并非雎安。
    你是蝼蚁,是尘土,你百无一用。
    那你是否还想活,你为何而活?
    他还想活,活着去见一个喊着他的名字,来接他回家的姑娘。一个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有用无用,都会坚定不移地拥抱他的姑娘。
    清醒的那一刻,他明白等待虽然是他决定开始的,却无法由他结束,只能由她来断绝。
    如果她此生都不再出现,那么他就只能攥着棉线的这头,茕茕独立一生等候。
    现在这等候终于以她的死迎来终结,他可以不用再等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是我射出的箭,你最后一眼看到我,该有多难过。”他低声对怀里那个姑娘说道。
    “对不起。”
    寒冷从他的心底慢慢地蔓延开,就像是经年累月荒置的庭院中,疯狂生长的杂草藤蔓,一层层沿着他的四肢百骸缠绕而来。
    他本能地想要克制这种寒冷。
    就像这许多年来他所做的那样,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断绝所有微弱的失控的可能。
    可是他觉得很累了。
    放任这种寒冷蔓延之后,他蓦然发现这种寒冷早已在他的身体里生长多年,根深蒂固。
    从前是孤独,如今是绝望。
    即熙打发走了要来替她的思薇,终于在黄昏时分等到了雎安,他披着落日余晖从冰窖里走出,带着一身冷冽冰霜。即熙立刻站起来,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便看见雎安转过头,身形略微一顿之后向她行礼。
    “师母。”他的语气平静如常。
    寻常到即熙怀疑自己通过纸人看见的那个流泪的雎安,只是幻觉。
    即熙有些手足无措,磕磕绊绊道:“雎安,我都听说了……你怎么样啊?”
    雎安起身,淡然说道:“多谢师母关心,我在您封星之时离开封星殿,并非对您当选有异议,请您见谅。”
    “这个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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