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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逸果然履行承诺,不设闹钟,不起床。
    清晨七点,应昭自然醒来,把薄被往下拽一拽,露出祝逸红扑扑的睡脸。
    他轻轻叹一口气,小心地帮她把捂的汗湿的鬓发捋到耳后。近一年了,情况虽有好转,但潜意识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从夏再到春,她一入梦就把自己团团裹紧,仿佛要躲避空气里的恶鬼——几乎每寸皮肤都藏在被子里,只露小半张脸呼吸,即使被热意带进梦魇带出梦话,也不挪动半分。
    只有在无人机坠落的那个夜里,极度疲倦后的酣睡中,她才任由他抱着在危险的空气里行走。
    刚吃过早饭,手机屏就亮起来,应昭看一眼备注:“牛时青”,便拿了钥匙。关上家门走到电梯间,才接通了电话。
    “应大爷——怎么接个电话这么慢啊!”电话那头的人,在人事部里日日是圆滑老成的派头,一对上应昭就懒得装腔了,总是粗声粗气,痛痛快快。
    “有事?”
    “你小子,今天还真别嫌我。我是给你来通风报信了。”
    “你说。”应昭走到楼层冲外开的窗户前,望向被雾霾吞没的远方,地平线本该在那里迎接清晨的曙光。
    对话那头却沉默了片刻,才又嚷起来:“都快一年了,你就不能和我说说,为什么非要调去你老婆那小组,你们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至少要等祝逸恢复……”
    “得,又是这话。你找那医生有没有用?”
    “任医生说,她有恢复记忆的趋势,让我配合她,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算了,哎呦!我是真搞不懂你那些事……我来就是告诉你,再不回智能所这边,你原本的位子就要被篡了!
    我呢,就该正式恭喜你部长升组长啦。”
    应昭听得出他表面戏谑实则在关心,“嗯,我知道,谢谢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带了生气的语调,“不是我说啊,闷葫芦,你是不是去年,就看出人家想顶你的位,所以笃定他们会放你去社科所当那破组长?”
    “嗯。”应昭揉一揉眉心,感到仍有一点未散尽的困意。
    “你呀!”
    “……谢谢你,老牛。”
    “放着网络安全部部长不当,小子,大学那会我怎么没看出你是个情圣呢?”
    “……”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骂你,是不是想累死?觉得谁都不知道,是么?去没前途的岗位拿低薪,然后一边做网络安全部的顾问,一边在外面偷偷接活?”
    “你累死累活赚的钱去哪儿了,应昭?都贴进你老婆的项目里了吧。你是不是疯了……”
    “这一年,真的谢谢你。”应昭只以更郑重的语气说,谢谢,然后继续沉默。
    “……”
    漫长无言后,牛时青才再次开口:“兄弟,还是那句话,有事别自己扛着,我先挂了。”
    不等应昭再说一句感谢,电话就被挂断了,应昭攥着手机,垂眸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在微凉的晨风里站了一会,才转身回家。
    祝逸把被子一掀,坐起来了,一看表,十点半。
    我真能睡啊。
    佩服应昭天天准点起床。
    祝逸揉着头发去洗漱的时候,心里还在美滋滋想,今天就在家窝一天,改改论文,晚上做点好的,吃一大顿,然后和应昭下下五子棋。
    没错,五子棋,夫妻生活以外朴实无华的养生娱乐活动。
    应昭的计算能力当然是不可小觑的。祝逸呢,不弱,但是有个毛病:不喜欢在玩的事上动脑子,别人绞尽脑汁算很多步,她看心情下,随缘;赢了,她高兴,输了,她惊讶一下,瞧瞧对方优秀的布局,还是高兴,好像是在看别人的五子棋表演赛,自己并非执棋的一方。
    只有应昭能下得她连输四五盘,然后她想要赢了,才开始不情愿地转一转脑子,半计算半随缘,往往到七八局才紧张起来,好好对一对局。
    十盘赢一盘,祝逸乐此不疲,应昭凝神思索的神情,拿起棋子格外好看的手,以及看向她、期待她能出狠招的眼光,实在是,格外可爱……
    “小逸。”
    “……唔?”祝逸边刷牙边走神,浅蓝色的泡沫还堵了一嘴。
    “今晚有你们大学同学聚餐。”
    “唔唔!?”祝逸呸一口赶紧吐掉泡沫,“完全忘了,昨天你怎么不提醒我?”
    “呵。”
    祝逸听见那极低极浅的笑声,想到自己昨天还扬言要瘫一整天,更加郁闷:“不想动呀!”都怪他周五那么折腾她。
    “我送你去。不是特别想念么。”
    想是真想,懒也是真懒。祝逸哼一声,算是决定了依原计划前往。
    聚餐,也就是还留在首都的、与正好来出差的同学见一面,吃个饭。本科毕业六年,读研叁年工作又近叁年,很多人再没见过一面,难得凑够一大桌,祝逸还是有些期待的。
    一直留在首都的几人一商量,就定在了近期特别火爆的饭店,提前订了包间。到了一看,停车位都满了,店门口放了一排椅子,供抽了座位号的顾客等待空位,椅子坐满了还有人站着等的。
    “昭昭,要不你先回吧,不知得到多晚呢,这儿离家不算远,地铁也方便,或者到时候,我找个顺路的同学把我捎回去就行。”
    “没事,我在附近转转,”应昭环望四周热闹的街面,看看对面又说,“商场底下应该有车位。”
    “好,宝贝,那你也去吃点好的,遛达遛达,别无聊啦。”祝逸在应昭侧脸“叭”地亲一口,就像一尾鱼那样柔软而灵活地游下车了。
    暗红色的裙摆从黑色外搭下露出来,在夜晚的街灯下摇曳,如火苗般明明灭灭。这火苗落在应昭眼里,就好像要更热烈地燃烧起来。
    走到店门口,两个眼熟的小姑娘迎上来,很热情地打招呼:“祝老师,您也来尝这家店呀。”
    祝逸第一反应,以为是自己带过的学生,就点点头头微笑致意。
    其中扎高马尾的那个姑娘又迈上前一步,“祝老师,您好久不来肃园看我们了。”语气竟然像是有些委屈。
    没印象。
    Su  yuan?听起来是个地名。
    一件遗忘的事第一次摆在眼前,祝逸立刻警觉起来,面上却不露声色。
    “这段时间太忙了,我有多久没去了……”她摆出回忆的神情,不等人回话,紧接着以更熟稔地态度问,“你们最近在做什么呀?”
    喜欢的前辈这般亲和地与自己对话,女孩子多少有些紧张,马上乖乖作答,“最近在准备女童保护的宣讲,您从去年夏天开始,就再没来过了,”犹豫一下,又说,“大家都说想您,梅姐她其实也想……”
    “喂!梅姐不是不让我们说嘛!”旁边的圆脸姑娘一直安安静静,听到这儿,忽然拽另一个的袖子,示意她住口。
    祝逸半眯笑眼,面色悠然地看着二人有趣的互动,心间却快速翻过一个又一个名字:
    梅?又一个记不起来的。
    两姑娘窃窃私语数句,一并抬头有些局促地观察祝逸的反应。
    祝逸轻轻柔柔笑着,却是转移了话题,“现在停车位越来越难找了啊,刚刚我爱人开车送我来,都找不到地方。Su  yuan现在好停车吗?”
    “瞧您说的,临风区都算郊区了,那么偏。”
    哦,在临风区。
    “再说,您要来,打个电话,我们在园里也能帮您找好车位。”
    我和这里有很深的渊源?祝逸暗暗思忖。
    姑娘们看祝逸没介意她们的莽撞,更热情更响亮地回答起她的问题,全然没留意隐含在话语中古怪的试探。
    寒暄过几句,祝逸看快到约定的时间,便和姑娘们道别了。
    祝逸进饭店去了,两个姑娘还在等候区说着悄悄话。
    “你做什么提梅姐呀?”
    “我就试试嘛,果然,她们闹别扭了吧……”
    “真像你猜的?”
    “你笨呀!祝老师一听梅姐,就不愿聊了,也不接茬。”
    “那么好的朋友也会闹别扭么……”
    “哎……”“诶。”
    两个姑娘在春夜里挽着手,为友情的脆弱浅浅地叹息着。她们不知道,一颗小小的记忆的齿轮,长久以来,卡在个人命运和社会机器的背阴面,许久不运转了。这夜,经由她们天真无知的叁言两语,那齿轮被推动了半寸,不为人知地振动了一下。
    聚餐席上,祝逸反复品味着与姑娘间的每一句对话,无论如何,她要去一趟那个名为肃园的地方。
    她已经在手机地图上找到了,临风区,只有一个叫肃园的地方——女童救助与保护协会首都肃园分会。
    越快越好,她打算周一一下班就去。
    可是没等到下班,她的计划就泡汤了。
    周一下午,刚从会议室出来,她就接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电话。
    “祝女士?您好,这里是益水区公安分局,今晚六点后您有安排吗?”
    “您可能是一场案件的目击者,请您来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地址稍后发给您,到达后请与我联络,感谢您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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