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在想,父母其实很像是一对独/裁者。孩子是没法选择是否要来到这个世上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爱而出生,还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出生,抑或为了养老而出生,再或者,为了成为一个要挟他人的筹码而出生。
我就是那个失败的筹码,我想我的母亲一定也很后悔,我没法回到她的肚子里,成为医用垃圾桶里的一滩肉渣。
一个没有事业的单身女人带着孩子是很不容易的,我尽可能变得懂事些,我不吵也不闹,会一个人上学放学,也会给自己做饭洗衣。但我明白,很多事我没法帮她分担。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成为她的累赘,我希望她能快乐地去笑去爱,而不是在我这里耗尽全副心力。
但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对金钱好像没有太大的欲望,也从没想过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亲情上的回应,她只是在机械地过着每一天。我想真正的她,在我父亲离开的那天就已经死了,往后,她只是以我的母亲这一身份在延续着生命。
我恨这个世间给母亲加注了太多道德枷锁,用力去赞颂的同时,也是在一层层对其划定标准与要求。而我更恨自己像个吸血虫一样,安然享受着在过高的道德标准之下,母亲不得不施予我的照拂。
从此以后,没能听到我父亲声音的那些日子,我开始留心起了其他不想让他人听到的声音。这些声音有的来自声带,有的来自纸面,有的来自网络。
网络是我最得心应手的一项,它足够的理智有规律,无需我去猜去感受,只要输入既定代码,就能得到预想之中的回应。我喜欢这种理智,像我的父亲一样。
后来……后来我好像就疯了。我是在我痊愈的那一刻,才意识到我原来是不正常的。我一直以为,疯的是我的母亲,我以为她终于在生活的重压之下被逼疯了,可是她没有,她的眼里依然没有任何情绪,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自然也谈不上疯不疯。
可是我想,我得感谢QFZL她。感谢QFZL她把我送到了这里,让我在成为和她一样没有感情的人之前,过了二十多年后,头一次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说过了,就算我如此渴望我的父亲看我一眼,我也是不爱他的。可是我想,那个总是穿着素净的白大褂,看向我的眼中带着矛盾的嫌弃与包容的人,好像让我陷入了爱情。
我喜欢总能在他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我喜欢他训斥完我的无理取闹后还是会抱着我,我喜欢他愤怒地让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我喜欢他在强装镇定之下流露出的真情实感,我喜欢他亲我、抱我、甚至在我肩头哭,我也喜欢他扼住我的脖颈,仿佛在掐死我的下一秒就会和我一起赴死。
我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所有爱意,此刻终于无可挽回地倾注到了他身上,像是终于回归自然的野兽一般,甚至都没有考虑过他想不想要。我想和他道个歉,可我不会悔改。
我想他也是爱我的吧,他看起来是个很不会说谎的人,就算他真的说了谎,也请求他行行好,就这样骗我一辈子。往后我想与他一起看朝升暮落、细水长流,和他做遍所有细碎平常的小事,我想看白霜攀上他的鬓角,沟壑铺满他的面庞,在他阖眼之前,我会轻轻在他的耳边说“我爱你”,然后与他共赴下个轮回。
但是我不会怕,我知道这一次当我摔倒、当我哭泣时,会有人扶起我,揩掉我的眼泪。他会认真地注视着我,只要看着他的眼,我便无所畏惧。
第60章 虞焰个人番外
我出生那天,老家房子因为电路老化而意外失火。所幸大家都聚在产房,并无人员伤亡,但由于灭火不及时,整个房子算是给烧没了。
在十岁之前,我过得都挺快乐的。作为家里的独子,享受着两代人全力给予我的宠爱,甚至一度让我变得有些骄纵。
我永远记得那个春节。年二十九的时候,家里的大人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我一个人在阳台孤单地拍球。那时候的阳台都是开放式的,我一个用力,球越过阳台落下了楼。我踮起脚尖向下看,发现球落在了楼下一户支出来的晾衣台上。
我哭喊着跑去找我爸,告诉他我的球丢了。他一听,立马丢下手里的活,和我一起去楼下敲门。可惜那天,楼下那户人不在家,敲了很久也没开门。我爸蹲下来帮我揩掉眼泪,和我商量说明天再去取球好不好。我本就不满大人们都在忙,没人陪我玩耍,这会儿连球也没了,我更是不依不挠地让他马上把球取回来。
对于我所有无理的要求,我爸基本都是尽力满足。于是,他和我一道回到了阳台,看了眼距离后,俯身伸长手臂开始帮我够球。
我爸弯腰够球,我就在一旁为他打气加油。听着我兴奋的叫喊声,我爸的手越伸越长,大半个身体都探出了阳台,最终,指尖顺利触上了球面。
“儿子等着,爸爸这就帮你把球拿上来。”说完这句话后,我爸踮起脚尖,腰际都越过了阳台,终于稳稳地抓住了那个球。
我在一旁高兴地又蹦又跳,大喊着“爸爸好厉害”,下一秒,就看见我爸整个人翻过了阳台,耳边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我有些木讷地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最终,我两手攀着阳台边沿,一点点踮起脚尖,低头看到了我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