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李阿姨的话来说,“老太太怎么了?老太太不能用苹果机了啊?我知道那是苹果机啊!新闻里看到的啊。每年出一台新的,你们这些小年轻排着队地买。我什么不知道啊?我还知道苹果肌呢!我又不是你们外公那个老土鳖。”当时什么话都没说的李叔就这样躺枪了。他看了眼老伴,没说话。结婚六十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再说,他的确不知道什么苹果机,也不知道苹果肌。他看着外孙女笑得前仰后合,女儿、女婿也乐不可支,并没有跟着笑。过了几天,外孙女来看他们,就把那个爱疯给了老伴。老伴喜滋滋了好几天,到处带着,时不时就拿出来按两下。李叔看见这爱疯就烦,挥手将李阿姨的手推开。“我问你她叫什么呢。”“陈珺英。”“她一个女的叫俊英?”“陈珺英,这个珺英。”李阿姨将iphone的日程表打开。在明年李叔生日那天,写着“陈珺英”这个名字。李叔侧头看了一眼,“你把人名字写在当天,准备那天一早去叫人家啊?”“你这土鳖,这个可以弄提前闹铃。看到没,提前会闹铃。”李阿姨给李叔科普。李叔懒得看,再次挥挥手,自己在那份名单上添上“珺英”两个字。李阿姨哼了一声,“我睡觉了啊。”李叔头也没抬。他一晚上列好了名单,花了不少时间,早上就睡过了头。起床吃了冷掉的包子,他精神十足地准备照着名单挨个打电话联系。名单上第一位的陈珺英不用他联系,被他在名字后面打了个“x”。他头一个联系的是他小学同学,也是他的战友和同事。他人生的大半时间里,都和自己老伴朝夕相处,但要说认识的最久的,除了他爹妈,就是这位同学了。退休之后,两人的联系才逐渐减少。没了工作日的固定见面时间,平日里要特地聚会,实在是不容易。年纪大了之后,就更难了。何况,江龙昌腿脚不好,能出来的机会不多。他写名单的时候,没在第一个写下江龙昌,就是怕叫人来吃饭,反倒是给人添麻烦。不过,思考了一夜,他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李叔戴着老花镜,翻着泛黄的电话本,一眼就看到了江龙昌这个名字。这名字就记在第一页上,笔迹是他年轻时候的笔迹。那时候他力气大,写个字都能戳穿纸张。这坏习惯到他退休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没了。李叔按照名字后头记录的数字,按下了电话上的按键。号码拨出去,嘟嘟响了两声,就响起了人工语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李叔有些不解。他听着自己听不懂的外国话,将小本子上的号码念了一遍。挂上听筒,再拿起,他又重新拨了一遍号码。这一次,他拨得很慢,每一次按键,都要对照本子上的记录,还要念出数字。八个数字按完,电话中又传出了语音提示。还是空号。李叔有些搞不明白了。他“咦”了一声,将电话本反复看了几遍。江龙昌的电话就这一个,没改过。他今年过年的时候还打过电话,给他拜过年呢。李阿姨这时候正好从厨房出来,也没看李叔,就交代了一句,“我去唱戏了啊。汤在炉子上烧着呢,你看着点。”“哎哎,你等等。”李叔忙叫住了她。“做什么啊?”李阿姨回过头,看到李叔手里的小本子和鼻梁上的老花镜,问道,“你给谁打电话呢?他们都上班呢。你有事,我给他们发个消息,让他们晚上打电话来。”她说着,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李叔挥手将那个爱疯给推开,“不是找他们。我给老龙打电话呢。不是要请客吗?这电话怎么变成空号了啊?”他郁闷地说着,将电话本递给老伴看。“我打个看看。”李阿姨拿过了小本子,用她的iphone播出了号码,还开了免提给李叔听。“……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手机中传出了相同的提示音。“号码没了。老龙搬家了啊?”李阿姨惊讶地说道。“没有。他搬家换电话,肯定得告诉我啊。”李叔肯定地说道。李阿姨上下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李叔郁闷了,像个小孩子一般重复道:“他肯定会告诉我的。”“那电话怎么没了?他有手机吗?”“没有。”“哦……”李阿姨再次上下扫视李叔。李叔也没手机。他以前有手机,退休之后常年在家,用不上手机,那部手机也就不知道被他扔哪儿去了。手机对李叔来说就是个随身电话。虽是多年夫妻,但李阿姨一个能用iphone的老太太,在这方面当然和李叔不是一路人。李叔的莫逆之交也一块儿被李阿姨划入了鄙视名单里面。李叔没好气地说道:“去唱戏吧你。我待会儿再打打看。”“空号你打什么啊?我给他女儿打个电话吧。”李阿姨看李叔拉长了一张脸,主动为他排忧解难。“你还有他女儿的电话?”李叔瞪大了眼睛。“你们上次那个老战友聚会,我不是一起去了吗?老龙女儿送他去的,我们就讲了两句。那时候就留了个手机号码。”李阿姨打开了微信。“那都多少年了?你手机不是也换过了吗?”“手机换了,卡又没换。哎,跟你这老土鳖说不清楚。”李阿姨找到了江龙昌女儿的名字。“你们平时有联系啊?”“没有。”“人家记得你这号码吗?”李叔想到了最近盛行的诈骗电话。儿子女儿都提醒他们不要乱接陌生电话。“怎么不记得啊?去年还加了微信呢。”李叔闭嘴了。他常听老伴和儿女提到“微信”,只知道那是个手机里面的东西,跟电话差不多,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李阿姨不太会打字,手写字输入也慢。她喜欢用这个视频通话。“老龙那个女儿退休了吧?”“还没呢。”“哦。那我不打电话了,别打扰到人家工作。”李阿姨打开了输入法,一笔一划地写字。李叔看了两眼,“你这字写得太难看了。”“要什么好看啊?手机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就行了。”李阿姨翻了个白眼。她没有李叔那一手刚劲有力的字迹,但手机并不介意她写得丑,识别的速度杠杠的。一条消息发出去后,李阿姨将手机一收,“她回我了,我再跟你讲。我去上课了。”李叔点点头,又对照着他那个名单,翻起了电话本。李阿姨看都没看一眼,穿着一身精神的老年人爆款,挺胸抬头地出了门。隔了一扇门,还能听到她等电梯时,开嗓的练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