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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有一棵大柳树,相传是在明朝年间种下,距今已有五百多年。从一棵稚嫩的树枝长成参天大树,遮蔽天日,饱览历史洪流中千万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一圈一圈记入自己的年轮中。
    初春雨后,柳树如往年那样抽出嫩黄的枝芽,随着微弱的春风浮动,偶尔低垂的嫩黄色枝芽会溅上易存安被长鞭抽出的鲜血。
    执鞭之人都是封姓子弟,每个人都用尽全力狠狠抽去,毫不留情。
    三百鞭,换了四个人才抽完。
    初时,还有妇女带着孩子围观,但几十鞭下去,只觉血腥味弥漫,眼前景色也是血肉模糊一具躯体,再无任何乐趣,小孩子哭着吵着要走,女人们就拉着他们离开。
    三百鞭打完,已经黄昏。
    落日夺目的红光把整个村子染上血红色,一如易存安鲜血淋淋的身体。
    刑闭,众人离去。
    隐弦手里攥着一壶水逆着人群跑过去,把吊起的易存安放下,抱在怀里,易存安身上的血沾满隐弦青灰色的外衣。
    “爹……”隐弦手颤抖的把水壶打开,轻轻放在易存安嘴边,“爹,喝点水,我带你回家。”
    易存安没有睁开眼,隐弦心如被人徒手捏碎般难受,那一刻她以为易存安死了,强忍的泪水夺目而出。
    隐弦两指搭上易存安的脉,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脉搏,“爹,你别吓我,你可不能死啊!”
    “媚儿。”易存安疲惫的睁眼,眼白处布满红色血丝,轻轻叫了隐弦一声。
    “爹,你没死!”隐弦又哭又笑,“我带你回家!”
    易存安实在没有力气说再说一句,轻轻点头。
    夜幕降临,此夜无月,繁星璀璨,千千万万,凝聚天河,在天上画出一条温婉的星河带。
    隐弦把易存安放在自家推干草的独轮车上,左摇右晃,走走停停,有两次险些翻车,累的气喘吁吁才把易存安拉回家。独轮车上铺垫的干草也沾满了易存安的血。
    小谦子在屋里点燃一盏昏暗的油灯,等的焦切。他想去找爹和媳妇,但他答应隐弦在家等着,就没有乱跑出去。听到大门传来动静,跳下炕就要往外跑。
    “小谦子,你别出来,回西屋待好。”
    小谦子才五岁,隐弦不想让他看到这种血腥的场面,她用命令不容反抗的口吻把小谦子拦在外屋,小谦子嗯了一声,“媚儿,我回西屋,不出来。”
    隐弦把易存安扶上炕,易存安虚弱说“媚儿,止血的药我早已备下,在我柜子里蓝色包袱里,粉状是外服,粒是服的。”
    “你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易存安轻笑嗯了一声。
    隐弦去柜里翻药,长叹一声,“我要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不会逼你娶我。”
    “娶你是爹心甘情愿,何来逼一说?”
    隐弦先给易存安服两粒止血的药,又喂他水。见易存安稳定下来,才去西屋找小谦子。小谦子见隐弦进来就扑进她的怀,哇哇大哭起来。
    “爹没事,没事的,乖,别哭了,你哭我也想哭。”隐弦抚着他的头,安慰他说。
    “那我去看看爹!”
    “先别去,爹真的没事,放心吧,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隐弦抱一捆柴火,烧了一锅水,把一半的水盛出来,放入保温较好的木桶,剩下的水煮面条。
    小谦子一直乖乖坐在灶坑边,在隐弦炒菜打卤时,不时往灶坑里添火。
    隐弦把面盛出来,浇了一勺卤子递给小谦子,“你先吃面,我去给爹洗洗。”
    小谦子着实饿了,端起碗,筷子都没有顾得上拿,用手往嘴里扒拉两口,还没咽下去就吐出来,“好酸啊!”
    “酸?”隐弦做的是豆腐卤子,豆腐是今天新买的,应该不会坏。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果然很酸,她不好意思笑了笑,“我估计是把醋当酱油放了,小谦子,你将就吃点,好么?”
    小谦子捧着碗不停点头,小手抓起抓起豆腐放入口中,笑得灿烂说,“我喜欢吃醋。”
    隐弦揉了揉他的头,鼻头一酸,蹲下身抱住他,“我家小谦子是最懂事的孩子。”
    隐弦拎着盛满热水的木桶进东屋,把家里最干净巾帕放进水桶。易存安全身上下的衣服已经被打成碎烂的布条,外挂的棉袄被血染透深红色的棉絮四处张飞。
    “爹,你忍着点,我要帮你清理伤口,会有点疼!”
    隐弦说着,拿起剪刀,把易存安上衣从中间剪开,拉下胸前凝着红痂的外衣。
    “啊……”易存安从昏迷中疼醒,惨叫一声,“媚儿,你确定不是公报私仇吗?”
    隐弦白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情再寻仇。爹,你忍着点,小谦子听到,会更担心你。”
    易存安微微点头,示意隐弦继续。
    易存安疼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问,“媚儿,你有没有止疼药?”
    隐弦坏笑说,“没有,你也别想其他邪恶的法子让我给你之疼。”
    “嗨,我只是想让你亲我一下而已,这个法子很邪恶?”
    隐弦不答,继续给他擦伤口。
    白色的巾帕擦着易存安千沟万壑的伤口,很快变成血红。水桶中的水由浅红最后到血色,隐弦换了三桶水才把易存安身上伤口擦完,仔细上好药后,用家里过年买的面布料包扎好。
    易存安再次昏昏睡去,隐弦给他盖好被子,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她带小谦子见易存安,小谦子站在门口,在昏暗油灯下看到炕上躺着的父亲一动不动,肉乎乎的小手握成一团。不似平常嚎啕大哭,他默默抽泣,小肩膀跟着一抽一抽。在他眼里父亲是勇猛和强壮的代言词,总给他十足的安全感,而现在,这个男人,躺在炕上,呈现出他从未见过的虚弱之态。
    隐弦把他抱回西屋,哄着他,“小谦子,爹休息几天就好了,以前都是爹保护照顾我们,现在轮到我们保护照顾他。”
    小谦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说,“我……嗯……也是男人,媚儿,我保护你和爹。”
    隐弦勾了下小谦子的鼻子,“对,你也是男人。小谦子,接下来的路很漫长,战火会持续很长时间,战争结束后,依然会有一场浩劫。你要记住,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要回爹的信。写信是一个人的希望,当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后,那就空剩绝望了。”
    “媚儿,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隐弦莞尔,“如果爹给你写信,你收到就回,这能听懂么?”
    小谦子嘿嘿笑了,“这个听得懂。”
    距离易存安受刑已经过去五日,易封村没有一人下地种田,因为不知道今年种什么,易存安作为族长的威严,他说的话举足轻重,他说不让种,大家都心有余悸。
    最开始让村里人种罂粟是封扶青的主意,是他看到邻村中罂粟都富裕了,才撺掇村里人买种播种,易存安不让种,大家纷纷把他堵住。
    封扶青的女人在村子人散去后爆发,大骂道,“你个闷怂,你让大家买罂粟,现在族长不让种,这下好了,村里人都找我们要卖罂粟种子的钱,我看你这下咋办!”
    “你个臭娘们,能消停会不!”封扶青不耐烦说。
    封扶青往锅台上一坐,拧眉低思许久,想出一个好主意。
    封扶青的女人筐里放着两条小黄鱼守在易存安家大门旁,瞄见隐弦出来抱柴火,两步蹿过去,搭讪说,“媚儿,做饭啊!”
    “是啊,三婶。”
    “哎,还叫什么三婶,以后我得给你叫嫂子呢!”封扶青女人笑说。
    隐弦强挤一丝笑容,抱起柴火,往屋里走。
    “媚儿,你看看你,如花似玉大姑娘,每天穿的灰扑扑,镇上有钱人家的小媳妇都穿的花枝招展。”
    封扶青女人拦住隐弦的路,隐弦放下柴火说,“三婶,你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封扶青女人警惕性的看四周无人,才把筐里的小金鱼拿出来,塞到隐弦手中,“媚儿,你和你爹、不,是族长的关系已经挑明,族长能为你受那么重的鞭刑,说明你在他心里分量极重,你帮我劝劝他,这罂粟种子,大家都买了,总不能烂在家里吧!”
    隐弦把小金鱼推回去,“三婶,我不会当你的说客。难道鸦片把我们害得还不够惨么!三婶,你让三叔死了这条心,爹是绝对不会让村里人种罂粟,绝对不会。”
    大约又过了三四天,家里断粮少米,隐弦要去镇上换米,易存安伤刚好一点,不能随意下地走动,他担心隐弦安危,不想让隐弦去,小谦子拍着胸脯保证说,“爹,你放心吧,有我呢,我保护媚儿。”
    隐弦带着小谦子去镇上,返回时已是傍晚,太阳斜倚在西边那片辽阔的平原。回村的路上无人走动,未经开垦的平原上映出二人长长的影子。
    翻过一个小山就到村里。二人走到上顶上,从两旁的树木丛中蹿出二十多个手持长刀高头大汉,将二人围住。
    “媚儿,他们是土匪。”小谦子虽然声音吓得都发抖,但依然站在隐弦身前,用身体挡住她。
    “我想你们不是专门劫财的吧!”隐弦镇静问。
    领头土匪长的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笑说,“当然不是专门劫财,是劫人。”
    “小谦子,一会我把挡住的人清掉,你回家,去叫人。”隐弦弯下腰低声对小谦子说,小谦子坚定的点点头。
    挡住他们回去路的有五个人,或许是太轻敌,没想到隐弦一个女子能两三下就从他们之中打出一个豁口放小谦子出去。
    领头土匪破口大骂一声,挥着长刀就向隐弦劈来,隐弦灵活一躲,拉住他的手腕一拧,把他的刀夺过来,一脚踹翻在地。
    眼看小谦子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领头土匪掏出怀里的枪,对准小谦子飞奔的背影。
    枪声响,还在和其他人缠斗的隐弦好不犹豫的朝子弹方向扑过去,一枪穿膛而过,同时被三个土匪用刀直刺心窝。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隐弦跪倒在地,神识在慢慢抽离身体。
    临走之前,她有种特别强烈的执念,想见易存安最后一面,和他说声再见,她给自己想出无数种死法,每种死法都有易存安在身边,可现实终究还是让两个人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易千机听到枪声,带着革命军队快速赶往。只见一群土匪围着一个人,他喝了一声,土匪见到军队慌忙撤离,只留下躺在血泊里胡媚儿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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