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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之后,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光点便日日扩大。待到睁开眼眸所见俱是光明之时,才恍惚发觉,时节竟已入秋了。
    多日黯淡,重见天光,却仿若只是多了一重苦涩与负重。心间枷锁只增不减,从前失明时在眼前细细描绘的桓恪样貌,只恐被这尘世中的乱花迷了眼眸。
    但箺笙与遥芦却实在是大喜过望。尤其是箺笙,方得了掌事宫女的位置,又去了这桩心事,春风满面,逢人便笑。我抿着唇看她同遥芦在镜花宫庭院中笑闹,半晌垂了头,轻轻抚了抚手心金钥。
    复明当日,我便去了帝子居看望萧显晾。他果然已是浑然不知的模样,眼神迷离,偶尔在我连声呼唤几声后能似懂非懂的看过来。我忍住内心苦涩抚着他发丝,动作爱怜轻柔。当日临走时被他拽住衣角的那一刻,几乎立时红了眼眶。
    次日晨起,我特意做了些拿手小吃,方吩咐了箺笙与遥芦装好,待要出镜花宫时,萧显晦步履微急的进了殿内。
    “十哥这是……前朝有何变故么?”
    这几日萧显晦未来看我,只命罗邦来了数次,回报前朝事多繁琐,万幸闵同畴等像是稍有收敛,并未再如之前那般气势汹汹。而萧显晦经在西荒历练数年,性子早已沉稳,是以他这般匆忙而来,一时之间我只能想到是闵同畴那边又出了麻烦。
    “不是凉鸿国内之事。”
    缓了缓,萧显晦斟酌着开口,抬眸望着我神情“是胡汝派了使臣来……要同凉鸿商议邦交事宜。”
    立在原地,僵了身子,我半晌方生硬启唇,一寸寸的低下头去“那……便商议罢。”
    “月穆。”
    轻声细语,萧显晦走近我,以兄长口吻循循善诱“前几日十哥已将如今三国形势向你叙说过。虽说是在泛夜与胡汝两国之间择一而交,但你我都应明白,为情谊,为义气,为日后……凉鸿必得同胡汝礼尚往来才是。”
    “我知道你心中有道伤痕,更明晓你近乡情更怯之心情。”短叹一声,萧显晦凝眉“但你应晓得,若要两国相交,最便宜的商会人选,是你。纵然退一步,不是你同使臣对话,今后凉鸿若与胡汝结交,你同胡汝皇室,同胡汝将士,都必得见面。”
    许久,我尝试着发声,声音颤抖,不成字句“我……是怕若我出面,才会真正阻碍了我们与胡汝的关系。毕竟……澄廓是因为……我……”
    刻意被搁在心最深处最偏僻角落的泪水,终在此刻酿成滂沱。我抬起手捂住脸,转回身低下头,难以控制的抽泣。梗在喉间的荆棘繁茂生长,无一丝荒芜迹象。
    安静站在我身后,待我渐渐缓和,萧显晦方继续低声道“这几日朝中风平浪静,应当无甚大事。那名胡汝使臣,自称是你故交,十哥也放心。”
    懵懂的转回身来,我迷茫的看向萧显晦。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我,不给我分毫逃避逃走的机会“十哥要月穆,代表凉鸿去往胡汝,谈议联交之事。但为防凉鸿生变,你需在秋分前回国。”
    “十哥……”
    我慌张着欲要回绝,萧显晦却不容置喙,转身朝向殿门“我这般安排,使臣可还满意?”
    几近止住呼吸,我视线一分分移向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与他目光相对的那一刻,脑中空白一片,良久方嗫嚅着喃喃出他的名字“广旗……”
    “十皇子殿下布置妥当,臣无异议。”公事公办,广旗向萧显晦得体行礼。萧显晦略一颔首,回眸又看我一眼,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后道“让使臣与帝姬单独洽谈罢。其余人等,着手为帝姬安置随行物品。”
    一步三回头,箺笙与遥芦担忧着出了殿内。殿门阖闭的瞬间,我同时迅速背过身去,快言快语,也不顾广旗是否听清“我会另觅时机回绝十哥,举荐适宜人选前去胡汝……”
    “属下,见过王妃。”
    只此一句,所有的强自镇定俱溃不成军。我死死咬住嘴唇,严防死守着哪怕一丝哽咽,广旗已又一次哑声开口“属下广旗,奉从顺公主之命,受千百将士之托,请王妃,回至开元王府,请军师,回至胡汝归桑。”
    “我……我不行,我没有资格……”只能勉强完整的说出这些话,我摇着头,泪珠连缀而下。广旗在身后颤了声音“帝姬……我们已经见不到铸丰,见不到……将军。您如何忍心,再不让我们见您一面?您如何忍心……要公主独在王府中受人欺凌?”
    滞了抽泣,我抬了头,仍未回身“受人欺凌?娓公主……”
    方要问一句为何,便自己明了了为何。还能为何……失去了桓恪的庇护,宫中仅余同父异母向来不睦的桓钧烈与桓婕兄妹……桓娓的处境,能好到何处去?
    迟疑着凝滞着回过身,却见广旗双膝跪地,我忙一手拭泪,一手去扶他“你快起来……”
    “王妃答应广旗么?”
    一句话又让我停了动作。广旗仰头看我,眸底隐然有光“王妃是否应允广旗,前去胡汝?”
    “只恐我去了……也无人想见我。”
    苦涩开口,我松了手上力道,广旗却拉住我衣袖,迫使我看向他“将军之事,铸丰之事,从来不是帝姬之责。帝姬万勿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我们都不想这些事发生……可帝姬若如此,一直消沉逃脱下去……那我们所做的全部努力,我们仅余的支撑与希望,便都没了。”
    “属下不知旁人如何想,坦诚些,也不知公主如何想。但广旗知道,军中的兄弟们,无一不盼望帝姬无忧,无一不顾念帝姬平安。帝姬若对兄弟们有同等心情,若愿体恤兄弟们的心情……便请随广旗回去,看看兄弟们罢。”
    广旗松了手,重重的俯首下去。我赶忙将自己从遥想中抽离出来,蹲身摁住他肩头“……好。”
    猛然顿了动作,随即喜出望外的抬起头来,广旗眸中湿润再无遁形“帝姬……”
    我与广旗一同站起身来。我抿唇,淡淡一笑,任由心底空洞撕裂扩大“我原也应回去请罪,也应向兄弟们,向娓公主当面致歉。”
    我深深呼吸,抬眸与广旗对视“给我一日时间准备。明日巳刻,我随你出发。”
    广旗此行原欲与怀延一同前来,但他二人与得率忧心,若仅留一人在归桑王府,有何事端发生得率恐独木难支。于是便向桓钧烈请缨,仅令广旗一人来至凉鸿。桓钧烈虽未明言,但自也明晓他们心思,稍作思量便点头同意。
    我本想留广旗在镜花宫用午膳,饭菜筷箸俱已置好,广旗也堪堪落座时,罗邦却来请人,道是萧显晦有话要同广旗相谈。他一走,满桌美食显得更为丰盛,我要箺笙添了凳椅,便与她和遥芦如往常一般围桌用膳。
    席间几度欲言又止,快要结束时,遥芦方鼓足勇气,硬着头皮看向我“帝姬……恕遥芦多嘴,帝姬如今身子方好了些,情绪又不太……为善保玉体,还是缓一缓再去胡汝罢。”
    我未接话,箺笙同遥芦对望一眼,放下筷箸“箺笙同遥芦一般想法,只是……只是箺笙同帝姬一道自泛夜回到凉鸿,帝姬经历伤怀俱看在眼里……帝姬心善,不忍驳了那位使臣,但箺笙却觉得……此行,还是不去的好。”
    缓缓再喝一口莲叶羹,我搁了羹匙,以丝绢擦了擦唇角,这才回看向她二人“你们俩的心意,我感动感慨,心中领会。可是无论如何,这是我欠下的一笔债,总要有还的那一天。一味忽视,一味躲避,好似相安无事,却实则是在劫难逃。何况……我已对澄廓不起,已对铸丰不起,更不能因自己的懦弱,再对广旗他们不起。”
    “……帝姬既如此说,我们也不好多言。”遥芦片刻打破沉默,想了想又提出建议“那,帝姬带上我或箺笙,若是方便,带上我们两人。胡汝毕竟路途远遥,一路颠簸劳累,那些男子如何知道照料……”
    “是啊是啊,帝姬带上我们吧。”忙不迭地连声附和,箺笙连连点头,我轻轻一笑“我当年以泛夜嫡长帝姬之身份回到凉鸿时,身边尚未带着箺笙。如今我这名讳更是进退两难,若携明面上只与泛夜翊靖有关联,却同凉鸿伶月无半分关系的你们出使,叫胡汝如何看待?”
    “那……”
    “好啦。”温声劝慰,我迎声拍拍她俩手背“终蜀后宫之中,十哥原能信任的唯我一人。他那些部下俱是男子,对后宫之事更是一窍不通。我这一去,最迟要在秋分方归。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们要为十哥在后宫中出力。再说,我可是作为军师上过战场的,哪里有你们想得那般娇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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