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颜半倚靠在柳姨娘的肩胛骨上,呈假寐状,与柳姨娘闲聊几句便困倦了,疲惫地阖上眼眸。
天幕变了黯淡的颜色,马车也正好赶到谢府。
柳姨娘轻轻地拍了拍洛倾颜的后背,“倾颜,该起来了。”
酣睡中的洛倾颜慵懒抬着眼皮,跟着柳姨娘下了马车,回到府里。
柳姨娘坐在厅的主位上头,随手打翻丫鬟递过来的铁观音。
下首的洛倾颜显然是被柳姨娘的举动打得措手不及,她嗓子本就喑哑,现在更是紧张得不知所措起来:“姨娘,您怎么了?”
“跪下!”柳姨娘怒不可竭道,桌子上的糕点被拍得抖动着,凌乱散到桌面,可见她用足了力气。
洛倾颜不敢忤逆柳姨娘,却也是知道分寸的,规矩地跪下来,只道:“姨娘可别因为我气坏身体,那样我就是不孝了。”
柳姨娘闻言惊愕,顿觉鼻头一酸,可一想到洛倾颜的举措,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啊,居然敢独自一人引走野兽?你这丫头是不知道野兽有多么危险么?稍不注意就会尸骨无存!你可知道你当时伤的有多么严重……”
洛倾颜身体一僵,原来柳姨娘生意全是因为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对不起姨娘,我下次不会了。”
情真意切的悔改。
柳姨娘看着她认错的模样也很是心疼,但一想到她逞能回来浑身血污的样子,她就更是打定主意要让洛倾颜长记性。冷声道:“你就在这好好跪着!”
洛倾颜低眉顺眼。
月华初上,冷风刺骨。
柳姨娘一步也没有离开主位,不吃不喝,像是在跟洛倾颜怄气。
洛倾颜本就是大病初愈,这会子跪在地板上,无疑就是加重病况,她娇小的身影轻微的发出颤意。
谢嬷嬷看不下去了,跪下去以头触地,哀求道:“姨娘还是心疼心疼倾颜丫头,再跪下去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有了谢嬷嬷的求情,柳姨娘的脸色怔松半晌,纠结着道:“起来吧,日后也不要犯傻了。”
此时的洛倾颜膝盖发酸,两头发晕,疲软地道谢,回房歇息了。
洛倾颜躺在床榻上,只觉得冰火两重天,冷也不是热也不是。
丫鬟急急忙忙地跑到柳姨娘房间,告诉了柳姨娘。
柳姨娘睡意全无,掀开棉被,顾不得套上鸳鸯鞋,直接一骨碌跑到洛倾颜的床榻边。
伸手抚摸洛倾颜的额头,的确烫的吓人。
现在深更半夜去请大夫的话,怕是不方便。
思肘半晌,柳姨娘吩咐丫鬟道:“去准备湿毛巾,还有冷水!”
言罢,转过身去握住洛倾颜那双发烫的手。
不一会儿,丫鬟就准备好了东西,丫鬟要去拧毛巾,都被柳姨娘拒绝了。
柳姨娘宛若柔荑的双手浸入脸盆中,亲自把毛巾拧干,将揉皱的毛巾摊开,敷到洛倾颜的额头上。
洛倾颜枯槁的面容上,热汗涔涔,眉头紧皱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柳姨娘解开洛倾颜的白色半臂,只余肚兜。
一条毛巾是断然不够擦的,柳姨娘又拿起其他干净的毛巾,在洛倾颜如牛奶般顺滑的身体上擦拭着,持续不断。
洛倾颜觉得她做了一个兀长的梦,梦到一个来回忙碌的迷糊影子,可她就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醒不过来,等她挣扎着……冲破障碍。
柳姨娘为了照顾她,一张花妍月色的脸都憔悴不堪,双眼下还带着一片浓重的鸦青色,一宿没合眼毋须言喻。
“姨娘……”她睡了那么久,柳姨娘就为了她折腾了多久,怎能叫他不敢动?
柳姨娘原先是撑着脑袋,累得趴下,听到洛倾颜的声音,激动得泣不成声:“倾颜……你总算是醒了。”
“让姨娘担心,都是我的不是。”洛倾颜说罢,穿着里衣下床,在柳姨娘的错愕中跪下,哽咽道,“多亏了姨娘的照拂,姨娘的好,我都铭记在心。”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柳姨娘虚弱一笑。
洛倾颜跟柳姨娘寒暄几句,见她饿了许久,心存愧疚,就去小厨房为柳姨娘找补品。
谢府上下阖家严谨,就连厨房也是井然有序,各自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儿,不过比往常忙了点。
洛倾颜走到做好的补品面前,盖子里都是些此等货,那些人为了打发她,以次充好,她眉头一皱:“厨房里怎么连燕窝都没有了?”
“燕窝是何等弥足珍惜的,岂是你能拿走的?”其中一个围着头巾的女人,嗤之以鼻,“有这等吃食算是不错的。”
“可不是吗?不过是个丫鬟,就算成谢府义女又能怎么样?山鸡无论如何都是山鸡!”
洛倾颜死死咬住唇,燕窝今儿个必须拿到,她什么屈辱伤害都经历过了,还会怕她们的几句唾沫星子么?
“山鸡变凤凰,那之后也是凤凰!你们不过是谢府厨房的奴才,还轮得到你们教训我?都想被发配出去,还是被牙婆卖掉穷苦地儿?这些事儿我虽不能做,可却有人能做……”洛倾颜威严逼仄着整个厨房,声音清冷,夹杂着一股不容置喙。
一时间噤若寒蝉。
关乎到安危问题,没有人会去侵犯底线。
还是戴头巾的老女人起身,迎着洛倾颜到放熬制好的补品面前,恭敬道:“这是燕窝,不够还可以来拿。”
洛倾颜淡淡道:“麻烦了。”
果真嘴碎的奴才就是欠收拾,教训完就是乖乖的。
洛倾颜端着一盅的燕窝走到廊道,眼见一群下人往外赶。
随便逮着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丫鬟傲人道:“雪姨娘带着二少爷、三小姐回府,现在全府出迎。”
洛倾颜微愣,燕窝险些洒落。
雪姨娘珠环翠绕,婀娜多姿地由丫鬟搀扶着迈着小步子,缓缓走进谢府。
她身后还有一身云气纹玄青色箭袖的少年,那人正是二少爷谢元德,再旁边妃色缠枝纹大袖衫、笑靥如花的少女正是谢阮玉。
他们是何等风光啊……柳姨娘也只能撑着身体,在角落里迎接雪姨娘回府。
美目盼兮流转间,并没有看到她厌恶的人,谢阮玉松了一口气,这才重新整理衣冠跟着雪姨娘入府。
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与谢阮春有书信往来,隔着信都似乎能看到谢阮春泫然欲泣的无助,然而这一切都是怪洛倾颜所起,如果没有洛倾颜,那么谢阮春就不可能会被洛倾颜陷害了!
这般想着,已经盈盈地走到院子里。
得到谢阮玉回府消息,谢阮春一早就在院子等着谢阮玉。
雪姨娘举止体态优雅,知道她们姐妹有事要聊,随意寻了借口便离开,给她们单独的思考空间。
谢阮春穿了件回纹菖蒲色半臂,下身是红黄色间裙,当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面容,再配上她似悲似哀的神情,谢阮玉更是讨厌洛倾颜了。
“你总算是回来了,可想我了?”谢阮春熟络地握了握谢阮玉的手。
谢阮玉娇嗔道:“自然是一时半刻也不敢不想。”
“我也是想你的。”谢阮春弱柳扶风地往后一仰,睡到榻上软声道,“你是不晓得洛倾颜她有多坏,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她可没少使出她狐媚子手段来陷害我!我哪里是她那种有心机的对手啊……”
“那你说怎么办?”
谢阮春眸子一亮,她等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的么?她当即掩面而泣道,“府中也就只有你能帮我了,你也见不得洛倾颜三番五次陷害我吧?”
谢阮玉掏出谢阮春写给她的信,拆开放在烛火上头,眼见消失殆尽,这才郑重道:“放心吧,我会帮你的,会将她陷害你都一一讨回来!”
“哎,这整个谢府里也只有你会帮我了。”谢阮春用手帕擦拭了脸上的泪迹斑斑,这模样换做任何男人恐怕都会保护欲,更别提女人了。
谢阮玉抬起手腕拢发,腕骨的玲珑镯子在窗牖旁的阳光折射下,更是芳华无价,她抿唇道:“你我之间何须说那么多?”
雪姨娘摇曳生姿,手中握着丝帕,身后的丫鬟陆续将糕点、水果摆放整齐在案上,这份殊荣换做其他姨娘是万万不可能的。
谢阮春行福礼,雪姨娘将她扶了起来:“都是一家人,快坐下。”
“是。”谢阮春被雪姨娘扶到蒲团上面坐着。
须臾,雪姨娘使了眼色,都是熟悉的人,立刻颔首会意,先后打了帘子入了隔壁的厢房。
雪姨娘可是活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内宅的事情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通透,否则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地位。
雪姨娘波光潋滟,贝齿轻咬薄唇,沉声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洛倾颜如今比起以前,大不相同,硬碰硬我们可落不着好处,杀敌一千自毁八百,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