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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是清脆的水声,“咕噜咕噜”地响着,身体既不冰冷,也不燥热,一如平静的内心。有一瞬间的闪念,文莱思意识到自己无法呼吸,然而他也丝毫没有觉得惊慌,就好像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事实,而且,不知过了多久,他也终究没有感受到那曾经让他痛苦到几乎要失去意识的,窒息的折磨。
    文莱思知道,他正在做梦。
    说实话,这是相当稀奇的体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境,并没有那个奇怪的在猴群求生的“他”的内容,文莱思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而在寻常的梦境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是第一次。
    他在梦中的水下睁开眼睛,水包裹上眼球,产生了一点点酸涩的感觉,却远没有在真正的水中睁眼时的刺痛。罗摩船长正漂浮在他的眼前,明明贴的很近,周围也并不像之前大河水下那样一片漆黑,却依旧只是模糊的影子,连脸都看不清楚。这是很自然的,因为文莱思并没有看清过他在水下的样子。转瞬既逝的闪光术,连确认罗摩船长的准确位置都困难,不得不使用了两次。
    而在罗摩船长旁边,还有另外一道黑影。中长的头发向上方散乱地浮起,身体看起来有点纤细,远不如罗摩船长那样强健,在水下的运动也没有那么自如,因为全然看不清脸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文莱思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影子。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来,并非如此。他在水下的时候,第一次的闪光术,看到了一近一远两道黑影,为了确认究竟哪个是他要对付的敌人,他给近处的目标释放了闪光术,然后制作了一块冰,附加了延迟触发的闪光术之后推到了远处……这道黑影,就是在第二次亮光时,看到的近处的形象。
    在他想起这点的同时,这道黑影脖子的位置涌出了一团团黑烟一样的东西,也无法再保持原先直立的动作,四肢无力随水流飘动,脸上映出暗淡的亮光来,照出那张属于女性的,秀气的脸来。具体的样子依然模糊,但不知怎么,文莱思就知道,那是属于那个女仆的脸。
    “好像是叫……对,叫艾尔薇吧。”
    其实文莱思并没有很多时间去跟艾尔薇还有他的主人特尔冯斯先生深入了解彼此,他的计划也不需要这个环节。共同的敌人、不配合情况的威胁、配合情况下的许诺,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只需要这些就能确保他们在计划中完成自己的任务了——如果观条件允许的话。
    艾尔薇并没能完成计划当中该做的任务,因为罗摩船长的行动太过激进,局势迅速进入了水下决胜的部分,而且突然的落水也没能让文莱思来得及告诉她后续的计划,被分开之后,文莱思本就已经不再对她报什么希望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去攻击罗摩船长呢?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也是,她为什么要伸手去砍下罗摩船长的手指呢?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文莱思并不知道,也无法理解。
    虽然无法理解,但从结果上来看,也多亏了艾尔薇的自主行动,最后文莱思才能那么顺利地靠近到罗摩船长身边……在梦中时间没有意义,一切都不过是随着文莱思的思考变化,然而也正因如此,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迟钝了许多。直到这一瞬间,艾尔薇的脸先是变得青紫,又迅速变成毫无血色的苍白,他才想起来——“艾尔薇她,死了吗?”
    随着文莱思思考的变化,艾尔薇那张死相凄惨的脸在他的眼前迅速放大,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随之消失,而那张脸,原先也不过是模糊的印象,连表情都看不清楚,可不知怎么,在放大之后,竟变得清晰起来。那张脸看得出来原先的秀丽,虽然不是一个类型,但与米尔特洛夫大小姐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表情异常扭曲,哪怕一句话都不说,都能看出其上的愤恨、怒火与绝望。
    “……所以说,艾尔薇,她死了吗?”
    文莱思沉默下来,和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张开口——四周的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于是,他开口,喉咙振动,发出的声音回荡在不知为何有些狭窄的空间:“我问你话呢,艾尔薇她死了吗,系统?”
    ……哎呀呀,你以为在梦里造一个我出来,就能告诉你她是死是活了?真是天真的不像话啊,我的小文莱思。
    “我梦境制造的系统当然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但是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嘿嘿,以你对我的印象来看,你猜现在的我怎么说?
    我怎么会知道啊你这个蠢货,稍微动动你那个发育不完全的猴脑就能想明白,就算我真的是你所知道的那个“系统”,你也早该明白,我所能获得的信息跟你是一样的啊。
    “是吗?我不能确认这一点。不过既然系统你这么说,那么我们姑且就认为是这么回事。”文莱思顿了顿,笑了起来,“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我不知道的你就不知道啊。嗯……对情报的处理能力不同——用你的话就是这么说吧。我被追踪的时候你能注意得到,我没有察觉到的画面你却能看到,过去的例子暂且不提,我所判断的根据主要是,我真的没看清楚过艾尔薇长什么样。”
    ……嘿嘿,你想这么想,也挺有趣的。好吧,其实我只是在逗你玩。
    艾尔薇那张绝望痛苦扭曲的脸骤然消失,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
    她还活着。
    呵呵,放心了?开心了?松了口气?为她感到高兴?为一个你从一开始就只打算拿来当代步工具的陌生人?为一个你亲眼看到她喉咙被切开时内心都毫无波动的陌生人?为一个你连名字都记不清楚,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女人?哦,我的小文莱思,你真是可爱,可爱得让我都有点恶心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很正常。一个正常的人,是会在听说别人幸免于难的时候,由衷地感到高兴的,哪怕那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也是一样。这对你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吧,我亲爱的,系统。”文莱思不知怎么,忽然很开心似的笑了起来,“毕竟你不是人呢,对吧。”
    ……哈?哦呀哦呀,这是什么,看看这是什么?长本事了,学会反击了是吗,我的小文莱思?哈哈哈哈哈!不过你还是要再锻炼一下才行,这种水平的嘲讽对你伟大的太阳王系统大人是没用的哟。唔,时间不多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
    随着系统的话,本该是顺从文莱思的思考变化的眼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变成了不久之前的场景。一片漆黑的大河,更加黑暗的水下,只有一两点闪光,转瞬即逝,在脑海中留下稀薄的印象。不知怎么,文莱思还没能看清眼前的情况,就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的闪光术被使用的瞬间。
    你看,这个时候,你携带着做好的冰被卷入到漩涡里。这并不是你计划之中的事,对不对?好在,因为冰块扰乱了漩涡的运动,你是可以从里面逃出来的。你利用闪光术和冰块掩藏自己,同时看到了罗摩船长的大概方向。这时那家伙掉以轻心,错误地判断了你的位置,也就是说,你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贴近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
    可你却并没有把握这个机会,利用乱流和法术脱离漩涡之后,没有发动进攻,反而又制作了一大一小两块冰,绕到他身后,对自己的原计划进行了微小的改动之后,继续了你那个镜子战术。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应该知道吧,在水下,每一秒的拖延,都会让你更接近死亡。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亲爱的系统大人?你为什么还要问我啊?”虽然不过是一如既往的废话,也无法排除只是系统出于某些目的,只是想听到他回答的可能,但是,文莱思依然感到了一丝得意,“首先,之前不也说了,我看到了两个人影。现在我知道近的是罗摩船长,另一个是艾尔薇,但当时的我不知道。”
    “其次,我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一分钟而已,况且剩下的300多精神力听起来不少,真的用来战斗的话也支持不了几次攻击。也即是,我出手的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那样莽撞行事,一旦失败就胜负易手。所以,与其靠着意外捡到的机会赌运气,当然应该选择更有可能获胜的原定计划。”
    文莱思顿了顿,眉毛挑动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最后还是笑了出来:“最后,一开始我不都跟你说了吗,我会表演给你看啊。‘通过计划和计算,用和你完全不同的方式,获得胜利!’。”
    唔,哦。真令人感动。原来如此,你的态度的转变也是因此吧?你认为在我面前,拒绝我的要求,用你的方式帅气地获取了一次成功,可以证明些什么。所以连带着,自以为证明了些什么的你,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随之变化。嘿嘿,就像拼命想在父亲面前表现自我的小孩子一样。
    所以说,的确很令人感动。没想到在你的心里我的形象那么高大。真是太好了呢,在最后关头,你能对我表明心意,我会记住你的哦。
    “……什么?”
    没什么。你在水下憋到失去意识,拼着自己也会受伤,用右手贴近释放火球术的行为是很帅啦,我也认可你了,只是,你记得我之前说过,时间不多了吗?
    你以为在水下完全失去意识的你,还能活得下去吗?谁会救你吗?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
    文莱思先是感到身边一阵阵凉风吹拂,像是冰刀一样划过他的皮肤,接着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完全的黑暗。四周安静到听得到心跳,只有轻微细小到仿佛不存在一样的波浪声,平稳又单调地响着。文莱思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连脸都记不清的母亲,曾经给他讲过的,冥河的故事。
    “啊,你——您醒了,卡斯特罗先生。”
    嘿嘿,怎么样,我的小文莱思,刚才是不是有一瞬间,真以为自己死了,吓了一跳?哈哈!
    “……”无星的夜空没有丝毫光线可言,文莱思只能靠身体的触感感觉到,他好像正躺在一块湿漉漉的木板上,他右手扶着那块木板,坐起身来:“罗波尔?”
    “是的,卡斯特罗先生。”罗波尔停顿了一会,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斗争一样,最后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不,卡斯特罗船长。按照这艘船当年留下的规矩,您是我们的新船长了。”
    文莱思更进一步地想要站起身来,结果左手小臂撞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原本不存在的疼痛突然一下涌上了脑中,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情况,但他觉得自己的左手现在大概像块焦炭一样,最终他只是换了个姿势:“你在说什么啊,罗波尔。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帮我的忙,我战胜罗摩之后,你就是罗摩号的船长。”
    长出一口气、倒吸一口气。两种相近但实则全然相反的声音同时响起。
    聆听检定:61>25,失败。你听出了周围的人数比你想象的更多,但也仅此而已。
    文莱思又努力了一下,但还没等他找到窍门,他就感觉到,自己身旁的那个人靠了过来,扶着他站了起来——他本以为那是罗波尔,可那个人的身体似乎不像罗波尔那样坚实,反而有几分柔软,给他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接着他听到罗波尔咳嗽了一声:“拿个灯出来啊。”他的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洋洋自得,还有一种发号施令一般的狂妄。他似乎也并不是在对文莱思说话。
    一阵细碎的响动之后,一盏魔法灯——现在的文莱思已经不习惯管它叫“联邦的鬼玩意”了——被拿了出来,照亮了周围的情况。他们正在甲板上,准确的说,是整艘“罗摩号”的船头,罗波尔站在他旁边,面对着或站或坐,分布在甲板上的一大群人,昂首挺胸,骄傲得像是会生蛋的公鸡。
    人数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想到刚才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竟藏着这么多人,文莱思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而正扶着他的艾尔薇则好像会错了意,抱他抱得更紧了一点。文莱思本打算挣脱,但艾尔薇身上传来的温暖感觉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确很冷,也就随她去了。
    “你们都听到了?罗摩船长已经躺在河底,而我,罗波尔,就是’罗摩号’的下一任船长。”罗波尔还在兴致勃勃地对那些人宣讲着什么,“所以,各位人也请放心,我罗波尔,作为罗摩号的船长,对各位的保证自然也会生效,我会安全地把各位送到岸上的。”
    人,或者说“前货物”们纷纷松了一口气,但也许是还在畏惧着那几个零零散散站在他们中间,看起来颇有些凶狠的船员的缘故,他们也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欢呼雀跃。
    罗波尔微微偏了偏头,看向了文莱思。
    看到眼下的场面,文莱思也总算搞清楚了情况。系统说的对,在水中失去意识是非常危险的,他很有可能就会因为没人管,踏上与变成尸体沉入河底的罗摩船长截然相反的,先沉入河底,然后再变成尸体的道路。好在罗波尔并非一个只有野心的蠢材,他意识到,他还需要文莱思。
    文莱思也咳嗽了一声,他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有点虚弱,但与之前在药物影响下的情况已经是天差地别了:“正如罗波尔所说。向各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文莱思·卡斯特罗,杀死前任船长的人。根据你们的传统和我与罗波尔的约定,他会成为新的船长,你们有意见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文莱思的右边嘴角勾起,露出了非人一般的笑容。
    几名水手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走到前方,低下头:“没有意见,罗波尔船长、卡斯特罗先生。”
    罗波尔志得意满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解散了,你们把人们送回舱去吧。”
    水手们应了一声,朝前货物们那边走去。眼看着他们走远,文莱思转头看向罗波尔:“恭喜你了,罗波尔船长。从今天开始,罗摩号的’罗’字,就真的是罗波尔的罗了。”
    罗波尔挠了挠头,大笑两声:“那也是多亏了卡斯特罗先生您啊。”
    “我没做什么,主要还是罗波尔船长你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也是你应得的回报。”文莱思终于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艾尔薇,即使橙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脸色依然有点苍白,脖子上缠着一圈布,半边都已经染成了红色,然而她依然很用力地扶着文莱思,与文莱思目光对视时,她还冲文莱思微笑了一下,“……我们毕竟是朋友一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最近的城镇停靠一下吗?”
    罗波尔好像吃了一惊,有点慌张似的说:“您要在中途下船吗?”
    “什么?”文莱思有点不太理解罗波尔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不可以吗?”
    罗波尔咳嗽了两声,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两圈,有点尴尬地笑着:“不是,卡斯特罗先生,我的意思是,您不是要去千岛港那边吗?虽说本来预定的行程其实不会到那边的,但是,您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怎么说,也让我尽一份心意吧。”
    嘿嘿,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要来一发心理学吗?我的小文莱思?
    “不需要。他无非是想让我在船上多呆一段时间,好做好确保自己地位的准备而已。这太明显了,就不需要麻烦你了。”文莱思在脑海中回应着系统,接着轻轻笑了笑,对罗波尔说:“不,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没做什么,也就不值得你尽什么心意。”
    “……这——卡斯特罗先生!”罗波尔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甚至露出了几分杀意。
    罗波尔很可能知道现在的文莱思虽然恢复了四肢行动的能力,但与之相反,在魔法能力上已经变得灯尽油枯了,所以文莱思也就不再继续逗他,笑了笑:“不过,如果罗波尔船长你好心,能在岸上等我一段时间,我把事情处理好之后,还是希望能麻烦你送我过去的。毕竟我们是朋友了嘛。当然,该付的船费我还是会付的。”
    “哪里哪里,送卡斯特罗先生这一趟,是我应该做的,还要什么船费!”罗波尔豪气冲天地摆着手,又变得昂首挺胸,气宇轩昂,虽说身高不高,一时间,看起来竟与罗摩船长有几分相似。
    哎呀呀,我的小文莱思,不知不觉,你变了很多呢。
    “是吗。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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