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阴差阳错的。
沈心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投奔陆白的怀抱,甚至狠心辞了职,就为了他说的要在美兰湖静养,她可以监督他吃药。
事实上,陆白并没有在美兰湖。
他的手机从来不会关机的,即使再生她的气,最多不接她的电话罢了。
他是回北京家里去了。
昨晚沈心棠把他送回家离开后,他就一骨碌地从地板上爬起来了。
没错,他是装醉的。
他昨天确实是非常生气,不过他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去了酒吧只点了一杯红酒喝了,故意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又想趁机占沈心棠便宜的。
没想到她直接把他丢到房间地板上就跑了,他满心郁结,正想着爬起来做点什么,便接到了他老爸打来的电话。
陆司令在电话里狠狠训斥了他一顿,说他滥用私权擅自调用军用直升机,还制造了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暗事件,骂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些损害他人利益甚至威胁他人生命的恶劣事件,甚至还把自己弄得受了伤,听说他还执意要跟这个女人结婚,陆司令发飙了,命令他立即回去向他解释清楚,要么就立马回归部队。
于是乎,陆白只得连夜订了第二天一早飞往北京的机票,甚至来不及和沈心棠打招呼,或者说他还在气头上故意不和她说,又或者觉得此次回家之行可能会给他和沈心棠的关系造成一定的影响。
北京某胡同军区大院里,陆家客厅。
五十来岁,同样留着板寸头,下巴刮得干净整洁,在家里也穿着一身军装的陆光飞和夫人陈梦蕾并坐在红木沙发椅上,对面正襟危坐着风尘仆仆的陆白,陆光飞沉着一张脸,毫不掩饰对陆白的埋怨及怒意。
“哎,你一个电话就把咱儿子大老远地喊回来了,而且他身上还带着伤呢,可见这孩子多听话多孝顺你啊,你们父子俩这是多久没见了?怎么刚见面你就绷着个脸?他都受伤了,你没关心过只言片语,只知道凶他,”陈梦蕾开始护犊子了,数落老公道,“就因为你整天给他甩脸子,他才不爱回家的!”
“陈梦蕾女士,你知道他为什么永远赶不上他大哥吗?都是你太溺爱他了知不知道?”陆光飞似乎是真的动怒了,对老婆也不假辞色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事?你看看他现在,不求上进,整天只想着追女孩子,还把自己弄得受了伤,他受这样的伤很光荣吗?要不要我给他颁个荣誉奖章啊?”
“陆光飞先生,请你注意一下你的措辞!”陈梦蕾和老公打起了擂台,“什么叫永远赶不上他大哥啊,除了年龄永远赶不上以外,你就这么笃定我们白白以后的成就不能达到陌陌的高度吗?再说了,做科学研究的和部队的怎么好相提并论的?你这么厉害,你连顿饭都不会做呢,你在厨艺方面的成就能高过一级厨师吗?”
“陈梦蕾女士,请不要强词夺理好不好?不是说好的吗?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我们要保持高度一致的吗?”陆光飞到底是在浸淫军队多年,又身处高位,说话之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严气度。
陈梦蕾果然闭了嘴,倒不是因为怕他,而是在教育孩子方面,确实是需要家长立场一致的。
陆光飞这才满意了一些,脸色也稍微和缓了点。
“说吧,你知错了吗?”陆光飞将手中的紫砂茶杯重重一放,眼神之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驭下的威严神色来。
“是,我知道错了!”陆白丝毫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陈梦蕾又在旁边和稀泥。
陆光飞瞪了爱妻一眼,陈梦蕾扁了扁嘴,侧过脸去不理他。
“知道错了就好!”陆白认错态度良好,陆光飞也不好再表现得太过不近人情。“你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好好端正你的行为和态度……”
“慌乱的年头,找一份爱多难求,爱我,我会好好把握……”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陆白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摸手机,看来电显示发现是沈心棠。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老爸,发现后者正敏锐而凌厉地盯着他。
陆白无奈,只得暂时先掐断了电话。
长辈或者上司和你谈话时,被电话打扰是大不敬之事,也是非常失礼之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光狠狠瞪了一眼陆白,明显对他的来电铃声表示不满,“整天就知道听些靡靡之音,难怪你整天想的都是些走鸡斗狗眠花宿柳的事!”
正说着,陆白的手机又响了一下,这次是短信铃声。
陆白也不敢看,老爸正气呼呼地盯着他呢。
“是谁给你的电话?是那个让你吃枪子儿的女人?”
“爸,她是我爱的女人,她的名字叫沈心棠,我要跟她结婚!”陆白坦然迎视着父亲,回答得掷地有声。
即使是他的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说他的爱人,他也觉得很不舒服。父亲母亲责怪自己斥骂自己无可厚非,但是却不能那样对待他的爱人,他这时真的会觉得非常窝囊,连自己所爱的人都维护不了。
“梦蕾,你看,你看,这就是你宠着护着的好儿子,他翅膀长硬了,敢跟他老子瞪眼睛顶嘴了!”陆光飞没想到儿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直挺挺地说话,要知道陆白在他面前一向是比较沉默温顺的,虽然多数时候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但像现在这样直接回嘴的情况,还尚属首次。
“我听到啦,我又不是聋子!”陈梦蕾嗔怪地看了老公一眼,“你是他老子就了不起啦?人家美国总统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能面不改色呢,你不要跟儿子也是一副官僚主义作风好不好?我看白白做得挺好的,现在到哪里去找像他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汉啊!”
“真是慈母多败儿啊!”陆光飞仰天长叹一声,任他在军中是一个威名赫赫的司令员,在家里却是温柔体贴一等贤夫,对老婆宠爱有加,从来不曾对夫人说过一句重话,两人是整个军区大院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
“梦蕾,你这样纵容他,你不是在爱他,你是在害他!”末了,陆光飞到底有些愠然,对爱妻既无奈又埋怨地说道。
“我只是嘴上说两句,怎么就是害他了?”陈梦蕾轻抿嘴笑,对丈夫的无可奈何感到得意又欢喜,“儿子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他犯了什么错啊?他敢为了一个女人跟你叫板,说明他是真的很爱那个女人啊,儿子说想结婚,你没听到吗?”
“是啊,他爱那个女人,比爱我这个老爸还多!不对,他眼里根本就没我这个老爸,更不要提什么爱不爱的了!”陆光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脸上兀自气乎乎的。
“你在吃醋吗?唉呀我老公怎么这么可爱啊,连未来儿媳妇的醋都要吃啊?”陈梦蕾笑嘻嘻地伸手指轻戳了戳丈夫的腰,气得陆光飞不停地用眼睛瞪她示意儿子还在边上,陈梦蕾反而越发来劲似的,撒娇似的说道,“这也不能怪儿子们不爱你啊,你也不见得爱他们啊!”
“胡说,谁说我不爱他们了?”陆光飞却不想在陆白面前落下口实,赶紧反驳说道,一时间他甚至都没意识到他的思路已经被妻子不知不觉中给牵走了老远。“我不爱他的话,我还会这么担心他吗?我管他是要造反也好还是杀人放火,我才懒得理呢。”
“你是真的爱他吗?那你跟咱儿子说一句,就说:‘白白,老爸好爱好爱你呢。’”陈梦蕾笑得风情万种,说话时故意用了少女嗲声嗲气得让人肉麻的声音。
陆白只觉得浑身一颤,仿佛全身鸡皮疙瘩都立正起来了,而陆光飞刚刚喝了一口茶在嘴里,听到这句话时便“噗”的一声将茶水全都喷了出来,透着釉质光彩的红木茶几上一片水湿。
“真是……胡闹!”陆光飞老脸不由得微红了红,竟然觉得无比尴尬,嗔了爱妻一眼,又生怕妻子一定要追着他这么做,于是立即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对陆白说道,“既然你觉得你长大了,我不能只是拿老爸的威严来压制你,那好吧,我们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谈判!明天我们比赛两场,你若是赢了我,我就顺你的意!”
“爸!”陆白欣喜而激动地喊了一声,这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的,似乎比想像中要顺利啊。
“怎么,你这么兴奋,是自认你一定会赢过我吗?”陆光飞轻蔑地睨了他一眼,很有些不屑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会对你放水的哦。”
“向司令大人敬礼!”陆白站起身来,啪地立正,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出的欢喜快慰。
陆光飞好笑又好气地瞪着他,脸上仍是死死板着的,看到陆白这么快活,他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这得是被那女人迷得多要命才会变成这样的啊?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人而折了锐气呢?
正思忖间,那边老婆大人却唉声叹气起来:“唉哟,怎么突然觉得肩膀好酸,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做策划做得太晚,一不小心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的缘故。”
“怎么回事?我看看!”心里刚刚鄙视完儿子显得自己多凛然正气的陆光飞马上换了脸色,忙不迭地转向陈梦蕾,语声温柔真切,“所以说你干嘛每天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呢?肩膀酸是吧?我帮您捏捏……”
那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刚刚放上老婆的肩膀,陆光飞意识到今天突然还多了个旁观者,到底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便很是嫌恶地示意陆白回避:“行了,你先下去吧,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明天打起精神跟我比赛,我跟你说,男子汉愿赌服输的!”
“遵命,首长!”陆白又恭敬地行了个礼,又暗地里朝老妈使个眼色以示感谢,陈梦蕾也朝他挤了下眼睛,两人都是会心一笑。
他的老妈着实是非常可爱的,难怪他老爸爱她爱得要死。
他今天突然回来了,虽然是陆光飞召回来的,不过后者肯定是有点不习惯了。陆光飞夫妇虽然人到中年但恩爱不减,每天过着快活的二人世界,现在有了第三者在场,夫人又总是维护着这个第三者,陆光飞自然是没办法待见这个第三者的。
陆白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赶快看手机短信。
沈心棠的短信先后来了两条,他都没来得及看,他老爸只对老妈温柔宠溺,对他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陆白潜意识里是有点怵他的。
“陆白,看到短信给我打个电话吧,我有话和你说。”这是第一条。
“我现在在美兰湖。”这是第二条。
陆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第二条短信,再次确认的确是沈心棠发来的信息,他心里惊喜得无以复加,几乎是立刻地就回拨了个电话过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也就是说沈心棠已经想通了,她发现他不在,然后以为他去了美兰湖,所以她追过去了是吗?
陆白此刻的心里只觉得仿佛有一百只,不,一千只一万只小鹿在乱撞,那巨大的冲击力,他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感觉心脏快要破体而出一般。
激动、狂喜、难以言喻的欣慰……
身体仿佛充满了氢气的气球,快要飘飘然飘上天空。
然而却又在下一刻漏了气,又迅速坠落。
沈心棠的手机没有接通。
他一遍一遍地拨打,但所听到的却都只是一句冷冰冰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又怎么了?
他心里猛地一沉。
美兰湖的湖面面积并不大,绕着湖边走一圈,大概只要二十多分钟的样子,不过蓝天白云、红墙绿树,有游人徜徉其间,轻声曼语,别是一番风情。
这周围附近有不少大型住宅,沈心棠给陆白打电话不通,发短信未回,之前刚刚建立起来的勇气和信心又开始一点点地消逝了。
他是决意不再和自己有所牵扯了吗?
他终于认清现实决定放手了吗?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巴巴地贴上来,那不是又让他看轻了吗?
她拖着旅行箱,一边沿着湖边的小路慢行着,一边朝边上的别墅打量着,希望能从某个窗户或露台上看到熟悉的身影。
有两个骑着自行车互相比赛追逐的孩子呼地冲上来,险险地擦过她的身体,她因为怕听不到铃声而错失了和陆白的联系,手机都直接握在手上的,这时候她的身体因被这不大不小的力道一带,手上力道一松,手机啪地掉落到了地上。
她尚来不及和那个肇事者理论,那两个小屁孩已经骑着自行车跑得老远了。
沈心棠也没想过一定要和孩子计较出个什么,反正她也没受伤,也就让他们去了。
不过,等她把手机拾起来时才发现,这个破手机真的是很破,果然白送的就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这部手机被这么一摔,不仅连屏幕碎了,抑且连主程序也坏了,连开机都开不了。
沈心棠心急火燎地试了好几遍都无法打开手机,心里既是懊恼又是气闷,关键时刻,怎么就这样掉链子呢?
她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决定去镇上重新买一个手机或是找个修理铺,结果找了一圈,发现这里都是旅游休闲的场所,酒吧咖啡馆林立,就是没有贩卖电子产品的。
将整个小镇都走遍了,沈心棠又累又渴,浑身也开始冒汗。
从一家奶茶店里买了杯喝的,在街头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心里忽然涌上一层伤感,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注定她和陆白只是彼此生命旅程中偶尔点缀的风景,他们最终,也还是要分道扬镳的。
他既然已经放弃了,这不正是她所求的吗?她又何必再多生事端?
没错,这应该是老天爷在帮她,极力阻止她再去制造一个更大的笑话。
好吧,既然如此,守之无益,回头是岸吧!
沈心棠霍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拉起行李箱,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
次日一早,天气晴好,香山的枫叶已渐渐红了起来,远远望去,一如飘浮在空中的娇艳花瓣。
陆光飞和陆白约定的比赛地点就在香山附近的西区赛马场。
明明知道陆白手上还带着伤,陆光飞却选了赛马和陆白比输赢,分明就是不想给陆白机会的。
陆白也深知这一点,但是他并没有觉得不公或是抱怨什么,反而对父亲的做法很是感激。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突然间出现的人物的话……
“陆伯伯,这么巧,您今天也来骑马啊?”
马厩前面,陆光飞和陆白正在挑马的时候,一个清脆如银铃的悦耳女声骤然响起。
陆光飞和陆白都不约而同地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戴着头盔,身穿骑马装的俏丽少女,牵着一匹栗色的荷兰温血马,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
“啊,原来是衣衣啊!”陆光飞温和地笑了起来,难得地展现出长者的慈爱风范,“你今天怎么也有空来骑马了,学校没课吗?”
“嗯,我下个月要去香港参加马术比赛,所以这段时间我可能都会在马场练习。怎么陆伯伯今天也有这么好兴致啊?”少女明眸皓齿,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派青春活泼的气息。
“人老了,要多运动运动,才不至于血管堵塞啊!”陆光飞自我调侃一番,然后伸手朝旁边的陆白一指,“衣衣,你白哥哥,没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