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二周快结束的时候,他给韩韵绮打电话,说他暂时回不来。
那边战乱,没有网络,他是用酒店座机打给她的。
巴瓦人竟然被他说服了,愿意跟迦利人进行和谈,但前提是,一切沟通交流都要通过罗伊完成,他们不相信迦利政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所以他暂时走不了了。
韩韵绮好奇地问:“你跟巴瓦人是怎么说的?他们怎么会……”
怎么会愿意接受一个魔鬼,还一定要让他做谈判的桥梁?
罗伊笑了笑,“鲁纳你还记得吗?”
韩韵绮当然记得,星星的哥哥,在神殿里给他们送了救命的一桶水。
“他现在是巴瓦叛军首领的亲卫军,帮我说了很多好话。而且……没有人不喜欢听故事。”
那些瀚金帝国的故事,韩韵绮曾经在昏沉的神殿里听他讲过很多。
国王,大臣,农夫,美人。
黄金,沙漠,战争,尸体。
都是最喜闻乐见的故事。
更何况这些故事代表着瀚金帝国辉煌的过去,在那个过去里,巴瓦人跟迦利人一样,都是统治阶级。
对于被歧视压制了很多年的巴瓦人来说,这些故事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奉承。
而这些奉承从一个迦利人口中说出,是多么令人扬眉吐气。
“傲慢的迦利人都不会说巴瓦语,只有我会。”
韩韵绮叹了叹气。
谁能想到,一个本来身份尴尬的人,会在现在的局势下,变成和平的使者,还受到巴瓦人的热烈欢迎。
时间过了两周又两周,罗伊始终没有回来。
他每隔几天会给韩韵绮打电话,但都说不了太久,也说不了太多细节。
韩韵绮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现在迦利人政府和巴瓦叛军内部都非常复杂,有人想和谈,有人想投靠大国,有人想死拼到底,有人只想瓜分矿藏。迦利亚不止是两个民族在斗,每个民族里还要分成若干个小派系,每个派系后面可能还有各种势力缠斗。
而罗伊就在这各种势力中斡旋,希望能把两个民族重新拧在一起。
分开的时间越长,韩韵绮越明白,罗伊大概是回不来了。
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家,他在这里只是个独在异乡的客座教授。
罗伊回迦利亚的第二周,韩韵绮就搬回了父母家。
原因很简单,她每次回自己家上楼梯的时候,都会产生某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如果她家不在叁楼,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木楼梯,罗伊就不用走。
非常荒诞的想法,就这样在她脑海里生了根。
好在她在家待着的日子也很少,大部分时候都还是在天南海北的跑。
风景拍得太多了,韩韵绮不自觉地开始在工作的同时拍一些人物的照片。
都是各地的妇女,有贫有富,有笑有哭,有甜有苦。
她没有想太多,只是尽自己可能记录下更多人的悲欢哀乐。这些照片不会有人买,她就新建了一个社交媒体的账号,随手贴一贴,权当是个爱好。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照片居然大受欢迎,远远超过她几年前那些风花雪月,吃喝玩乐的内容,甚至还在网上某次票选中得了个小奖。
有天清晨,韩韵绮在山里拍雾景,突然接到罗伊的电话。
他在那头有事找她帮忙,说:“这几天会有人去我家,把我的一些书籍和研究资料整理一下,回头送到迦利亚来。你可以帮忙开一下门吗?”
韩韵绮怔了一下,书和研究资料是他最宝贵的东西,现在都要运回迦利亚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回来了。
他回去了一趟,就变成了乱局中最重要的人物。
这样的变化显得有那么一点儿不真实,但发生在罗伊身上,又不得不让人佩服。
毕竟是凭一己之力能“召唤”来沙尘暴的人,她相信他在迦利亚还做了很多神奇的事情。
她没有追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只说“好”。
几百万人性命攸关,她除了“好”,还能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罗伊又说:“你最近拍的照片很棒,是计划拿普利策奖吗?”
他平时没什么机会上网,大概是刚刚看到她社交媒体上的照片。
韩韵绮笑笑,“都是瞎拍的,倒是你,准备拿诺贝尔和平奖吗?”
罗伊也笑笑,“怎么可能。”
两个人便不说话了。
山间雾浓,一切都被笼罩在飘渺之中,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去处。
最后韩韵绮还算冷静地说:“Roy,那边危险,你一定要当心。”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叮嘱他。
罗伊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回答道:“好,我知道,你也……保重。”
几秒沉默后,他艰难地开口:“阿韵,对不起……我……”
他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是说:“不肯付停车费的人……不一定就是坏人,人都有缺点的。”
这是在劝她要试着接纳别人,不要再因为一个小小的缺点就把人全盘否定了。
韩韵绮笑笑,“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似乎不用说破,两个人就心知肚明,知道一切都已经翻篇了。
他不会再回来,她原本准备好的答案,也等不到跟他坦白了。
挂了电话后,山中雾气愈发浓重。
韩韵绮站在冷冽的山谷中,突然觉得心空了一块。
而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块心脏的存在。
这一次通话后,罗伊的电话就变得很少了,韩韵绮也开始每晚睡觉时都把手机静音,好几次错过了他的电话。
两个人有时差,又都很忙,几次罗伊打电话过来韩韵绮没有接到之后,他就很少很少再打给她了。
几个月后,韩韵绮陪她爸吃晚饭的时候,在国际新闻里听见罗伊的名字。
他中枪了。
(本文还有十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