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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明月坐上副驾时,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陈续,那人打着方向盘倒车,睫毛又长又翘,一盏小灯打下来,平添了几分温情,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陈续以余光匆匆瞥了一眼,突觉身侧的女人巴掌大的脸呈现病态的红,便问:“你怎么了?”
    他的嗓音清冽冷静,刚刚那点被蒋明月感受到的温情忽地被打散,她快速收回视线直视前方,“没事啊。”
    后座的小屁孩忽然大声起来,“蒋老师,你发烧了还说没事。”
    蒋明月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朝后一缩,陈续注意到她如惊鸟般的动作,颇觉好笑,嘴角勾了勾,仍是问,“吃药了?”
    车子驶出马路,流光般的路灯洒在车窗边,明月不由松懈下来,“没买,上班走不开,回家睡一觉,捂出汗就好了。”她陷在柔软的皮座里,竟觉得前所未有地疲倦。
    他嗤笑,“你记不记得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你烧到肺炎。”
    蒋明月当然不会忘记,那是决定她十年寒窗苦读未来将面临何等去向的六月,也是一场雨,兜头浇下,淋地人眼前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方向,她也就在一片黑暗中坐在陌生的教室里,参加了所谓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一场考试。
    她不语,车子在红灯前停下,陈续伸手覆住蒋明月的额头,片刻,那只手又捏住了她的脸颊,明月被掐痛,不满地看着他,“干什么?”
    “蠢。”
    明月疲于争辩,只道,“到地方了叫我,我眯一会。”
    车子却并没有开回明月家,陈续把侄子送回亲姐家楼下,直直地开去了鼓楼医院。
    明月是被陈续抱到急诊的,那会儿她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呢喃地叫着“爸爸”,陈续本人也觉得此刻自己很像她爸爸,于是欣然接受,并把伟岸的父亲形象发挥到了极致。
    手机在他的裤口袋疯狂震动,明月躺在病床上,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快步走到一旁。
    “你什么情况?把我儿子扔门口就走?”
    亲姐,陈续不敢放肆,低声解释道,“一朋友病了,送她上医院呢,陈一川自个儿有腿能上去。”
    他说话时不放心地看了看身后,护士正给蒋明月扎针,针头推进去,床上的人轻轻哼了一声。
    “哎,我听陈一川说了啊,你那朋友是他辅导班老师,怎么这么巧啊?还有,你怎么这么好心肠?前女友儿?初恋?”叽叽喳喳,吵人耳朵。陈续敷衍应道,“就一高中同学,什么都没有,你和你儿子怎么话那么多啊?”
    那边还要再说点什么,他已经快速掐了电话,朝正欲离开的护士走去,“哎,请问她什么病啊?人怎么糊里糊涂的?”
    小护士温柔抚慰道,“着凉了吧,普通发热,度数比较高,挂完水会好点儿。还是得注意休息。”
    陈续连忙应好。
    蒋明月醒来的时候最后一瓶水还剩一点,她艰难地睁开眼,一下子就看见床边坐着的高大身影,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
    “你……”
    陈续闻声回头,“醒了?渴么?”
    他伸长手在床角拿了一瓶水,直接拧开,正准备送到她嘴边,蒋明月却偏了偏头,拒绝了,“没事。”
    她撑着起来,两个人相对而坐,“谢谢。几点了?”手机不在身上,包也在床尾,她只好求助陈续。
    “快叁点了。马上输完了,送你回家?”他看着吊瓶问。
    蒋明月愣了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放着我这免费司机不要,要打车回江宁?你发烧把脑袋烧坏了?”
    “不回去,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好了。”她的声音微哑,一双眼睛盈盈亮亮,无辜得很。
    陈续摸了摸鼻子,提议,“上我家去?就在这儿附近。”他看着蒋明月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又说,“我一个人住。”
    她的眉头仍是拧着,陈续自说自话,没有回应,脸色颇僵,他一向不会被人拒绝。
    “莫倾没跟你在一块儿?”蒋明月思考了很久,犹豫着该不该问,陈续跟她并不算熟,他比莫倾和明月大两岁,高一时莫倾同他恋爱,蒋明月才有幸跟陈续有了那么一点点交集,后来她考上大学,两人更是一点联系都没有,只是上个月才碰到而已。
    他听见熟悉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道,“早掰了。你们不是挺好的?”
    这是从侧面质问她,你们不是挺好的,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儿?蒋明月摇了摇头,“没联系。”
    两人不再说话,陈续不知道明月为什么跟昔日密友断了联系,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蒋明月心中却掀起阵阵波涛。
    等最后一瓶水吊完,已经叁点十五了,陈续叫护士来拔针,外边吵吵闹闹的,一群人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进来,蒋明月坐在病床上看得心惊肉跳,连拔针都没有感觉,耳中嗡嗡作响,自然地略过了护士那句,“不舒服的话可以等到明早再走的。”
    陈续见她木木地看着那边,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没多会儿,便感到掌心一片湿热。
    她哭了。
    良久,蒋明月自己挪开了脑袋,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潮湿的手掌,陈续忽然惊讶于自己的耐心。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嘲讽道,“你胆儿也太小了吧。”跟只兔子似的。
    蒋明月没有回答,认真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唇苍白中透出粉嫩,更加无辜了。陈续盯了她两眼,无端蹿起一股火气,不敢再看,“走吧。”
    陈续家果然不远,蒋明月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单元楼,进电梯,进家门,最后迷茫地站在客厅中央。
    他甩下一句“你随便”便进了房间,明月等了一会儿,走到他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水声,快速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脑海中依稀勾勒出一个少年的身影。二十多年循规蹈矩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生活着的蒋明月,望着那扇门,忽然开始期待看到“美男出浴”的场景。
    她的期待很快落空,陈续出来时衣着虽然不算正式,但该遮地都没落下,只剩好看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钻进她眼中。
    “进去睡?”他站在明月面前,清新的香气包围了她。
    蒋明月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在沙发凑合一下吧,没洗漱。”
    陈续将她拉起来,“我有洁癖我都没嫌,你倒跟我推脱起来了,进去睡。”他的手很快从她胳膊上松开,温热的大掌贴着她的后背,轻轻推了下。
    好巧不巧,隔着薄薄的衬衫碰到了她内衣的扣子。
    两个人俱是沉默,蒋明月先败下阵来,强自镇定,“谢谢。”然后走进了他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蒋明月此人呢,也有洁癖,不洗漱不换家居服不上床,于是她站在那张看着就很柔软的床前犯了难。
    陈续打开门来时,看到的场景就像这样——一只兔子气鼓鼓地看着另一只兔子嘴里的萝卜。
    明月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你、你……”
    “你怎么不睡?”陈续点了点床。
    他的表情实在严肃,蒋明月忽然觉得他有点像以前爸爸问写不出方程式的自己,你这题怎么还不会呀?她情不自禁地有点委屈,“我不习惯。”
    “认床?”他的眉毛高高挑起,模样不羁。
    “不是。”明月扁了扁嘴。
    “那什么?”他一直看着她,明月觉得自己退化的尾巴骨都要摇摆起来了。
    “我真的有洁癖。不洗漱不换衣服的话,没办法上床。”她的表情实在认真,以及懊恼,陈续笑了笑,“简单,你换我的。”
    于是蒋明月看着他径直拉开衣柜,翻找出一套睡衣塞到她手里,然后给她拉开浴室的门,并叮嘱道,“左边热水,右边冷水。橱子里有新浴巾,去吧。”
    门是玻璃门,合上之后,陈续并没有立刻出去,他看着那道影子慢吞吞地动作,放下衣服,背对着门脱下衬衫,他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了味儿,这种偷窥行径实在非君子所为,他偏着头想了想,本来就不是君子,干嘛操这心?于是乎就心安理得地盯着那道身影,直到人影逐渐消失在墙面之后,淅淅沥沥的水声环绕在耳中,摸不着又看不着,徒留一点暧昧朦胧的水汽搅得人心七上八下、无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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