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南没有买地下车位,因为她妈不会开车,碧城小区是蒋南给她妈准备的房子,想让她从城西搬来,离她近一点住。小时候蒋南他们家在碧城小区住过很久,是他妈单位分的房,后来蒋南的爸走了,走前治病花了许多,蒋南又要出国,所以把这儿房子卖了。现在蒋南觉得她妈该到养老的时候了,想把她接到眼皮子底下照顾着,而且这儿附近都是她妈单位的老同志,同小区同栋里,还有她妈以前的老领导,蒋南觉得她妈还是挺怀念以前单位的生活的。现在她们家过得还不错,在那些人面前也有底气。
此外,碧城小区治安好、物业便宜,绿化程度高,虽然老了点,但设施还是一直尽可能地更新。蒋南在院子里绕了几圈才找了个地方停车,正收拾副驾座椅上的文件,她的车窗被人敲了敲。
隔着贴防晒膜的玻璃看,一个大约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正躬下身对着车窗,仿佛在跟蒋南对视,并且见她迟迟不做反应,又抬手敲了敲,蒋南在斜前方看见一个亮灯的监控摄像头,才把车窗降下:“怎么了?”
对方的确是年轻,有学生的样子。他对蒋南说:“这不能停车,你压到草坪了,一会儿物业来巡逻,会给你打电话的。”蒋南将头伸出窗外看了看,车前轮的确轧进了草地里,蒋南又看了看左右,能停的地方都让人占了,年轻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张磁卡,热心地道:现在这个点儿了,要停只能出小区,我们家有个空车位,要不你先停着。”并补充着说:我们家车跟人撞了,去修了。
蒋南没去接,男人,或者说男孩,他有点无奈地道:“姐,你是不是没认出我,咱们是邻居,你住东户301,我住302,这几个月你们家都装修,我见过你几次,我记得你也看见我了。”
蒋南问:“你也是十一号楼的?”
他说:“十号。”
蒋南道:“对,十号,我记错了。”她仍在左右瞥着车位,主要是在看人,小区里竟一个行人也无。年轻人耐心地:“我不骗你,巡逻队一会一拨,扰得你没法安生。”蒋南重新把眼移到他身上,他上身穿的卫衣有一个小的刺绣的标志,如果是正品,应该是六开头的四位数,脖子上系着根红绳,坠儿在领子里面看不见,仅露出来几颗串红绳上的圆玉球,那么、那块坠儿该也是玉的。现在年轻男孩戴玉的不多,应该是家里面有点讲究。
年轻人看蒋南还犹豫,便把卡胡乱扔进车里:“你拿走用吧,别客气了。咱们住对门,你什么时候开车走,去对面叫我一声就行,千万别嫌麻烦,邻里邻居的,不就是麻烦出来的交情?我也是见过你车,认得你这个人。”他像对蒋南的不信任生了气,也像一个佯装羞恼的骗子。蒋南对这个人很存怀疑。他把卡给蒋南后就走了,蒋南看见他还手里拎着块滑板,那件卫衣下是短裤,脚上穿帆布鞋,这可都十月份了。年轻男人扔进来的车库磁卡掉在她的腿上,她把车倒出来,开出去时经过他身边,她对着车窗外说谢谢,年轻人给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走。
蒋南还是要出小区停车的,但她的车不便宜,停外面有点不放心,本来没指望这张卡,大不了明天给他挂门口,真邻居假邻居饿也就不重要了。然而车库入口比小区大门近,蒋南下意识把车开过去。刷了卡,还真能停,也真有个位置对号入座。蒋南停着车还在想最近新闻上有没有播报什么类似的新型骗局,下车后左右空无一人,走了半圈找到电梯,竟然又看见刚才那个年轻人,蒋南立马警惕了。
年轻人是蹲在电梯前面的,屁.股挨着他的滑板,脚后跟点地,手扶着两边分开的膝盖,把那滑板一前一后地在地上搓动,脸仰着看蒋南。他在笑,蒋南一开始就对这个笑容敏感,觉得非常不适,倒不是吓人,他长得不差,只是笑得有点邪门,像打印在脸上的。蒋南看看周围,现在快一点了,她不是撞鬼了吧?不是鬼也挺可怕,他怎么还跟上来了?
年轻人说:“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蒋南下意识把手里的停车卡给他,“谢谢你的卡。”年轻人说,明天取车还要用,你拿着吧。蒋南说:“那我明天取完车再还你,明早等人上班走了,该有车位了。”
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抓着他的滑板,一手去按了蒋南一直没去按的电梯,“你明天不上班?”蒋南说:“嗯,上。”两个字前后立刻矛盾。年轻男人说:“你是当老板的吧。”蒋南笑了,好久没见这么自来熟的人了,她说:“你看我像老板?”他说:“像啊,你像不用上班儿的。”蒋南说:“我看你也像。”这人说的话有意思,蒋南身上的确一身闲人味。年轻人道:“是啊,我也不上。”电梯来了,蒋南先进去:“你还上学吧?”“上学?我像学生?”年轻人指着自己,笑了:“我有那么年轻?”蒋南问:“二十几了?”“我比你小不了两岁。”蒋南说:“呵呵,夸张了。”
年轻人不再说话,带着微笑注视电梯数字,到了地库门口,蒋南不知道该往哪走,年轻人往左迈,蒋南不想再跟他一道,但是没有借口,他们就住对门,怎么也顺道。年轻人此时说:“前面就是门岗。你是才买的房子吧。”蒋南又“嗯”了一声,年轻人说:“你是不是还觉得我骗你呢?”蒋南笑说:“没有。”心里想这人挺有点二百五,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却喜欢把看到的都讲出来,蒋南看他23顶多了。
走到物业执勤的岗亭,里面人透过窗子看了一眼他们。年轻人对蒋南说:“能稍等我一分钟,我找找我爸订的报纸。”蒋南没说什么,年轻人上去问门岗,门岗从报纸里头挑出来一份,他接过来,对着岗亭的灯给蒋南看报纸上的名字,“这我爸。”上面有徐涛国叁字,蒋南按了一下他的手,“成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年轻人不知怎么地怔愣了一下,慢慢看了一眼自己被蒋南碰到的手背,然后才说:“不怪你,要怪就怪现在这社会,坏人多得好人都不能当了。”蒋南笑了笑,但依旧对他有点距离。俩人到了十栋,坐电梯到叁楼,这种老小区一共不过七层,以前的时候都管叁层叫“干部房”,争着抢着要,蒋南以前住的那栋没有“干部”,大家抓阄,他们没抓到叁楼,当时蒋父非常遗憾。
蒋南掏钥匙,年轻人在她背后说:“我回家了,那停车卡不着急,十天半月的我们家用不上。”蒋南在男孩开门后才扭头看了一下,从门缝能钻望到他们家墙上挂了一幅大字画,装潢整体用的是胡桃木。男孩好像能感觉到蒋南,在门内抬头对她笑了笑,还摆了摆手。
蒋南的猜测是对的,他家供着一尊佛像,开关门间,一股檀香味儿散进楼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