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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年老,精气神儿不够,起初便如往常一般,靠坐在龙椅上,可是待看到成天复递呈上来的奏折时,那身子渐渐坐直,再然后,猛地站了起来,看得是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他看了两遍之后,问成天复:“成卿这奏折上的都是真的?”
    成天复恭谨道:“条条都有凭据,笔笔都是做实了,臣请陛下下旨,查没贪官家产,免得国库再有流失。”
    成天复呈递上来的奏折后面,附着账本,全是他追查到的“火耗”贪墨账单。其中有一半,都是死去董长弓的亲信……或者说是慈宁王的门生羽党。
    顺和帝看着名单,撩起褶皱眼皮问成天复:“就算是这些蛀虫贪墨甚久,但置于皇宫的早餐只能吃豆腐乳吗?”
    成天复惊讶地连忙再施礼道:“御膳房如此行事,不免太过荒唐,还请协理六宫的谨妃细查,宫里是否也有火耗的老鼠。臣可以替娘娘介绍些刑审的酷吏,保证让蛀虫蝇鼠无所遁逃。”
    顺和帝如今倒是也摸透了这青年的秉性——他做事虽然有时不循章法,可也绝不敢干涉内宫起居饮食。
    一群女人的嘴里能省出个鸟蛋?
    既然不是成天复,那么自然就是给成天复下绊子,使暗招的人了。
    这么一想,顺和帝的心里也就有数了。
    以前这类事情也有,不过都是些耍弄心机的小手段。底下的臣子们互相使绊子这些破事,做皇帝的都看了半辈子了,原也不过坐山观虎斗,闹得厉害时,维系一下,彰显陛下的仁厚收买一下人心罢了。
    可是待看完成天复呈交的账本,那一笔笔惊天的数目真是彻底惹怒了顺和帝。
    虽然水至清则无鱼,可现在仓禀火耗的水也太浑了吧?
    一个个的吃得沟满壕平,不干些正经事情,居然闹得宫里的御膳房都揭不开锅!
    一帮吃饱了撑的还好意思参奏成天复生活奢靡,烤羊洗澡了?难道弄得满朝文武个个在家里嗦啰豆腐乳就是大西朗朗青天了?
    依着他看,成卿一下子挖出了这么多的硕鼠,甭说烤几只羊腿,就是将这些酒囊饭袋们都挂在炉子里烤了裹饼蘸酱吃,也是应当应分!
    有些人真是胆子愈加大了,今日是让御膳房给妃子们端几早晨豆腐乳,那么若是哪天给他这个做皇帝的端送上鸩酒毒药也说不定了!
    于是在朝堂上,陛下沉着脸听完了成天复一番上奏之后,当庭申斥了以火耗克扣变卖皇粮的行为,并让成天复全权负责,查办此事。
    至于那些弹劾成天复之人,在陛下意味深长的敲打下,都有些张不开嘴。
    顺和帝这几日身子乏力,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只慢慢说道:“诸位爱卿标榜是清官铁吏,可是朝中藏匿了这么多的贪墨却视而不见多年,成天只盯着人家的院子里烤羊泡澡……是不是俸禄领得也太轻松了?你们若心疼朕宫里的妃子们只能喝粥吃豆腐乳,那也简单,自己去吏部那上报,少领半年的俸禄,周济一下宫里的开销就是了!”
    这话一出,下面跪了了一溜子,一个个哭丧着脸向陛下请罪。
    顺和帝挥了挥手,只让太子处理余下的事情,背着手便下殿去了。
    今天这一局,慈宁王并没入场子,可在旁边的脸色甚是难看。
    等他出了朝堂,下面的人正在宫墙根儿下等着,向慈宁王报了迟来的消息,说是那些皇粮的旧账都被翻查出来了。
    慈宁王见左右无人,瞪眼询问成天复一共挖出来多少账目,可是送信的上哪儿里知道去?只知道人都被装入囚车,全都运来京城了。
    成天复这两天来每到一处,便将公署包围得水泄不通,就连这些粮官的亲眷们也以为他们一直在公署里办差,直到昨晚上才得了信儿。
    这类偷吃皇粮的事情,慈宁王是不怎么沾手的,以前都是董长弓过手,倒是也好推卸,可是如此一来,慈宁王此前的布置却一下子全无意义。
    他虽然早先也听说成天复在翻腾户部的旧账,可以为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熟悉一下账目而已。想着成天复在战场上空旷了那么久,又刚刚娶了娇妻,正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时候,又整日弄些花销银子的营生。
    至于门前送礼的也没有强硬轰撵,他还以为这小儿沉浸在温柔乡里不知今夕何夕呢。
    可没想到,他平日里表面上只在户部当差半日,然后就回府谢客,居然是关起门查账。更是借着大雪三日,抽冷子查了京城附近的几大皇仓。
    那些人都是当场拿下,连他们家人都不知情,连着两日后始终不见回人,报官这才知道被抓的。结果他连日来示意门生党羽怂恿谏官弹劾成天复,辱没他的官名,挑起群愤又是白费功夫。
    就连后宫失了体面的事情,都被成天复巧妙地归结到了下面的官员太贪,害得后宫吃糠咽菜的方向去了。
    这一场雪天挖仓鼠挖得是钵满瓢平。
    那日之后,陛下回到后宫,将谨妃娘娘叫来,一顿云里雾里的话,敲打谨妃有些蠢,听风是雨,懈怠了那些太监采买。
    她不管事,却诬赖到了户部大员的头上,实在是荒诞。
    那日陛下也许闲着无事,当着谨妃娘的面儿提审内侍监的人,那些采买们一个个被打得叫苦不迭,只说往常惯给宫内供应腌制小菜的几家斋坊接连原材受损,一时供应不上来。
    再查那几家特供时,那些掌柜的又直叫冤枉,说是宫里的人说娘娘们不爱吃这些酱菜盐卤,所以才不再送那么多的。原来是不知哪个环节传错了话,这才造成供应不及时,害得娘娘们吃了几日豆腐乳的。
    顺和帝倒没在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多废话,只是命人将相关的奴才一律拿了杖毙,又卸了谨妃协理六宫的差事,说是让年轻的妃子们多担些事儿,让谨妃歇歇。
    后宫里的宫人们都是吃饱饭太久,门户大开,全忘了自己是提脑袋办差的,顺和帝少不得要亲自给他们紧一紧皮。
    至于新领差的,乃是两个妃子共担,一位是宫里有些资历的岚妃,还有最近刚刚由嫔升上妃位的静妃田沁霜。
    陛下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似乎再次开窍领略了女色的美好,偏宠起了这位入宫一直独守寒宫的静妃。
    这户部挖了老鼠洞,一下子涌进钱银,成天复也是懂事的,立刻将后宫的花用升了上来。
    他还领了知晚一起,亲自入宫递了南方集运过来的果品盒子,向诸位娘娘们谢罪。
    现在宫里主事的岚妃和静妃一起接见了成大人夫妇,和颜悦色地说些场面话,顺便再问些关于年后陛下大寿的花用。
    岚妃问得多些,静妃只安静地坐在上面,不甚说话,偶尔抬眼不着痕迹地瞟看一下立在下面的那个英伟男子。
    知晚借着饮茶的功夫,偶尔看一下静妃娘娘,然后忍不住用鼻子嗅了嗅,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第124章
    知晚并不觉得静妃在用眼睛沾着自己相公的便宜,而是她那天生灵敏的鼻子嗅闻到了静妃身上似有似无的一抹味道。
    她一时忍不住细辨析起怪异气味的成分来,可惜她距离静妃甚远,也闻得不真切。
    也不知这位新晋得宠的妃子,是不是得了陛下赏赐的什么奇香。
    在她走神的功夫,就听见静妃开口,柔柔说道:“陛下最近说了,西殿戏台子下,传音之用的地缸下得太少,那戏子的声音,陛下听得不大真切,须得找个熟手的工匠调配下。只是先前碍着户部无钱,陛下也没有张口,如今成大人若是方便,不妨将这笔银子先拨出来。陛下如今只这一样爱好,你们做臣子的自当尽心。”
    静妃说这话,显然是提醒成大人要投陛下所好。陛下年岁大了,新近耳聋也严重不少,这种花小钱就能显得臣子体贴周详的事情,其实是很讨巧的。
    别管田家那一门子坏水,这个田沁霜倒真是个痴情种,处处帮衬着昔日恋慕的郎君。
    成天复听了自是抬手应承下来,说会立刻着人去办。
    静妃跟成天复说完这个后,便不再说话,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
    还以为自己入了宫,就此心灰意冷,是个活死人了。可是没想到,一见到他,只跟他说说话,心便剧烈地跳动着。
    可是,他的身旁已经有了人了。想着宫人私下里说着那位卢医县主总是每天跟成天复一起坐轿子,送他到内城河桥边的恩爱故事时,她都觉得像是假的。
    总是不苟言笑,为人清冷的他,会由着女人如此胡闹,跟着一起出门?
    可如今见了,他的眼睛时不时扫向身边的那个女子,恩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终究是骗不了自己了。
    想到这,田沁霜的心里酸楚极了。
    见了成将军夫妻之后,她便回转了自己的慧熙宫。
    内室里正冒着水气,淡淡的药味却让田沁霜的脸色为之一变。
    伺候她的嬷嬷低声道:“主子,又到了沐浴的时候了。一会还要去跟陪陛下去听戏呢。”
    听了这话,静妃的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之情,可很快便压制住了,一边解衣一边转到浴室沐浴。
    当初陛下震怒,将田皇后身边堪用之人杖毙得差不多了,而伺候自己的雷嬷嬷乃是从田家带入宫里的,也是皇后小时的奶娘。
    静嫔泡入浴池里时,低低说道:“雷嬷嬷您与皇后说,陛下真的是年岁甚大,虽然常唤我侍寝,可是只是让我按摩捶腿,并无其他,这药浴温泡着也无用。”
    雷嬷嬷却笑了,低声道:“您以为当初皇后娘娘为何能诞下小皇子?宫里年轻的妃嫔那么多,陛下为何会匀出了雨露分给皇后?全是这药汤的功效。别说陛下只有六十,就算年岁再大些,只要浸泡的天数够了,也使得,皇后娘娘吩咐您的那些,可一定要记紧了。”
    皇后从一个小小妃子,晋升皇后,自然深谙皇帝的心思。
    就在半个月前,她让田沁霜守在后花园的梅林旁,捡拾梅花温泡茶叶,一股独特茶香让闲走到此的陛下停下了脚步。
    这种梅花茶,是皇后派人出宫,花重金从以前陛下贴身的老太监那里探听到的。
    这是当年的夏姑姑曾经做给陛下喝过的,须得采集新鲜的梅花,用蜜饯腌后入茶,味道独特。
    那一日新雪,田沁霜按着姑母的吩咐,粉墨未施,只一身素袍,轻声吟唱着山歌小曲。
    花朵般年岁的姑娘,被茶香浸染眉眼,竟然跟记忆里的场景有几分相似。
    陛下一时感慨,便走过去问,对答之间,才想起这小姑娘是被他冷落多时的静嫔。
    受过皇后精心教导过的田沁霜,问答有度,进退得宜,正对陛下的胃口。
    随后的几次相遇,倒是次次让陛下回忆起往昔,心情颇为愉快。
    在陛下看来,后宫的女子都是用来解闷的,难得这个一直被他冷着的静嫔是这般乖巧的,模样生得也好,尤胜她姑母当年,虽然是用了手段,可是女子争宠,与猫狗讨好主人并无太大的区别,都是用来解闷而已,于是最近便叫得勤些。
    田沁霜知道,姑母所图可非端茶送水的侍奉,而是希望她能够陪王伴驾,最好再生个孩子出来为田家固宠。
    所以这几日,她都是要泡姑母传给她的药浴,而这药浴看起来当真有些作用。就在昨晚时,陛下若不是体力不支,差一点就能圆了房。
    田沁霜想着昨夜的一幕,忍不住一阵的恶心,便赶紧想了想,她方才与成天复说话的情形压一压。
    也许是姑母心太急了,今日的药浴味道更浓。田沁霜自己温泡的时候,都差点被药浴的味道熏得软倒在浴桶里。
    当她被扶起来,穿好衣服倒卧在床榻上时,整个人又是一副任人利用摆布的人偶一般……
    她小心地捂着被子不禁发出一声哽咽……眼前不禁想起了成天复与知晚相伴出宫时的情景。
    成郎对待他真心喜欢的女人竟然是那般体贴温柔……一如她梦中所臆想的那般。
    如果她能为成郎生儿育女,该有多好……
    深宫冬日白雪映红墙,围住的是看不见的惆怅寂寞。
    而宫墙之外,一场较量只刚刚拉开了帷幕。
    此番抓了一批贪官之后,抄家时如水的银两一下子解了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原本在户部里,不甚配合的那些元老们,这才发现这个两次立下军功,又掀翻了贡县盐窝子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厉害角色。
    一时间,病重的尚书大人也“痊愈”了,皮笑肉不笑地嘉奖着右侍郎,倒是日日都到衙门里走个来回,生怕再被自己的下属抢了风头。
    不过也就隔了那么几日,陛下便将体弱多病的富大人调走,去了清闲些的翰林院,写写字,编编书,调养身体去了。
    成天复文职再升一品,担任户部尚书,文官武职皆为一品。这等不足两月的两连升,在大西朝的官史里,也甚是稀罕。
    陛下对这次的擢升,实打实是出自爱宠啊!能给自己挠钱银的貔貅,再丑再凶也惹人喜欢。
    至于右侍郎门前送礼的车队,也突然一夜之间消失了。
    因为羡园门前挂了告示,将军已经请示过陛下,如有送礼相求者,无论何事,须得将名姓籍贯留下,以供成大人报备刑部与吏部两司,若是出现贪赃枉法之徒,便照着名单来抓。
    如此一来,昔日车水马龙的门前总算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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