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人入座吃饭, 施傅兴还在试图解释。
“是书坊的抄书,不过刚开始抄了个开头,平日里, 为夫不会看女人的书籍。”
“是吗?”
“自然。”
邬颜觉得好笑, 她道:“原来夫君并不看《女诫》啊,那你肯定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吧?”
施傅兴顿了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女诫》是东汉班昭写作, 主要用来教育班家女子做人之理, 哪怕没看, 也能猜出是关于女子的行为准则。”
“确是如此。”
邬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来正巧,妾身看的书不多, 这本《女诫》倒是熟读,比如, 里面有一句说‘女子柔弱,不能做粗重的活, 那样会让她们的手受到损伤,而男子不同,浑身都是石头,所以身为男子,应该亲力亲为,吃饭的时候要给妻子夹菜,剥壳, 盛汤……’”
想了想觉得还不够, 邬颜又加了一句:“除此之外,男子还要谦让女子,不能顶嘴。”
施傅兴眼一瞪, 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气得手指颤抖:“班昭先生何曾写过这句!”
“哎?”邬颜淡定地将施傅兴指着自己的手指按下去,笑得眉眼弯弯,“妾身看过《女诫》,里面的确有这样写,夫君没有看过自然不知道,妾身不会怪你顶嘴的。”
施傅兴:“......”
可恶!讲不过她!
被怼得无话可说的施傅兴气鼓鼓的,他虽然成天装的老成,实际上不过才十八岁,十八岁在后世才是刚刚成年的年龄,邬颜故意逗逗他,也省得这人读书读傻了,她可是还在等着当官太太呢。
晌午饭不是去食肆吃,虽然只有一菜一汤,但对平日吃猫食的施傅兴来说,可谓算得上丰盛。
炒田螺之前已经吃过,因为施傅兴常年营养不良,胃口吃不得刺激食物,所以今天只带了酱炒田螺;另外一盅田螺煲,本来是邬颜给自己做的,顺便也带过来。
从用料看来,田螺煲仿佛很复杂,其实不然,只需要把炒好的田螺倒入提前煲好的汤里,然后小火慢炖片刻便可。
汤是野菜豆腐汤,施家人穷得连菜也不种,邬颜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在院墙外划出一片土地,平时种点儿蔬菜水果,一年下来,能省下一大笔钱呢。
彼时这样说时,施母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以前只觉得没饭吃,所有的地都用来种粮食,但就像老三家说的,她们可以不用田地,只在自家院子种些,官府难道还能管得了
当即决定趁着来县城摆摊的时候多买些菜种子回去种。
施傅兴看见邬颜舀了一碗豆腐田螺煲,正想开口让对方也帮自己盛一碗,突然想起刚才的“女诫”之论,一时间又憋了回去。
起身盛了一碗,离得近了,田螺煲的香味更加明显,深深吸一口,惹的腹中饥鸣。
赶紧夹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
豆腐是用黄豆做的,但和黄豆的口感却是完全不同,比之前者,后者更加滑嫩柔软。
小火慢熬半个时辰,煲里的豆腐被汤汁充分浸透,咬一口,爆出里面鲜美的汁水,施傅兴不小心被烫到舌尖,不停地倒吸气,哪怕这样,他也没有把东西给吐出来。
最后还是邬颜看不下去,帮忙倒了一杯温茶,几杯下去,终于是活了过来。
饭后,提起家中事情,邬颜才想起将摆摊的事告诉施傅兴,“码头搬东西又苦又累,爹年纪大了,摆个摊子既赚得多,还轻松,妾身觉得挺好的。”
施傅兴不知可否地点点头,他只是单纯疑惑施父施母的举动,实际上并不反对。
种地也好,从商也罢,只是营生的一种手段,只有当他考取功名,施家才能彻底跨越阶层,晋升士的行列。
“既然爹娘在县城,那我去看看他们吧。”
施傅兴站起身,拂了下长袍衣摆,大概这段时间吃的好,少年人的蜡黄的脸色里有了点儿血色,不过肉眼看不出来,反正邬颜只觉得挺扎眼睛,尤其在这么一个照不进来阳光的潮湿房子里。
她之前询问县学的斋舍是如何分的,施傅兴一脸平常地表示——是乙字班的何夫子所分。
因为他入学晚,原本没有空房,何夫子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给他找到这么一间,加上房子比较大,最后多收了二百文。
邬颜听到后一阵无语,这摆明是那个叫何夫子的坑骗学子,赚取小费呢。
先不说已经住满的斋舍怎么恰好有人退出一间,单论坐南朝北的房子,就算再大,也没有道理贵出二百文钱。
更何况邬颜看着也没有多大啊。
临走前,女人去院子中剪回来几枝绿叶和野草,这个院子里的花都败了,只能用绿色点缀,插.进瓶子里,摆在时常可以看到的窗台上。
“好了,走吧。”
闻言,施傅兴蹙着眉从“野草”上收回视线,两人一同出门,邬颜把竹篮塞到施傅兴手中:“你拿着。”
“……”顺手接过,一个竹篮子而已,没有什么重量。
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小侧门穿过,以为不会遇上其他人,谁知到了那里,才发现堵着一个胖子。
“哎!可算找到你!”胖子王麟拿扇柄指向邬颜,“你一小娘子,跑的也忒快!”
邬颜脚步一顿,她并不认识对方,这时候施傅兴站了出来,面上显而易见的烦躁:“怎么又是你?在下说过东西已经借给宁兄,你们来晚了,恕某无法答应!”
然而,这次胖子却连眼神都不带往施傅兴身上瞥的,嫌弃道:“走开走开,爷不是找你。”
转而换了一副嘴脸,像是怕说话声音大吓到邬颜:“这位夫人,在下王麟,金城最大的酒楼聚缘楼,背后的东家就是我们王家。”
“原来是王公子。”
邬颜眼底划过深意,酒楼的少东家?
应该是为酱炒田螺而来。
果不其然,下一句胖子便问:“不知道夫人的炒田螺是从哪里买的?不瞒你说,王某一直在找炒田螺的摊子,奈何最近对方没有出现,实在着急。”
邬颜笑了笑:“公子说笑了…”
“呵呵,没说笑没说笑。”
“可以问一下,公子为何这么着急找卖炒田螺的人吗?”
胖子咳了咳:“其实,我是因为独……施兄才好奇的。”
“夫君?”
施傅兴蹙眉:“因为我?”
“听说乞巧当天,施兄连吃八碗炒田螺,王某就想,这该是何等美味,不知道也罢,既然知道了,这辈子必然要尝上一尝!”
邬颜:“……”
女人侧头看向一脸尴尬的施傅兴,眼神透露着困惑,仿佛在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连吃八碗呢?
再次背锅施傅兴只想尴尬的找个地方藏起来。
既然这样说了,邬颜便暂时相信,如果对方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施家人也不能逃避:“我和夫君正要去田螺摊子,王公子要一起吗?”
“自然自然。”
于是一行人结伴往西街而去。
秋意盎然,树叶萧萧瑟瑟,万千碧绿中隐约带了点儿黄,不过不打眼,随着清风吹过,奏响清脆的竹音。
邬颜戴上面纱,走路的时候,因为步子迈得大,和几个男人并行,甚至比腿短的小厮走得快。
更不用说其他女子比,弱柳扶风一步只挪动一脚的距离。
施傅兴有心说一说,但有外人在,他不好开口。
如此,邬颜只当没看见。
走在半路,前方突然出现一辆疾奔的马车,百姓纷纷避让,有一女郎正在摊前挑东西,没有注意身后,差点儿被撞到,还是邬颜一把将人拉开,堪堪躲去了危险。
“小心些。”
“谢,谢谢。”女郎面纱下的脸又红又白,如果不是这位年轻夫人拉开自己,自己刚才可能就命丧马蹄之下。
退一万步,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也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邬颜救人的动作太快,连施傅兴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候也赶紧走过来:“颜娘!”
“夫君。”
施傅兴脸色臭的可怕,左右将邬颜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受伤,而后愤怒道:“你一女子,做这种危险的事情,简直就是胡闹!”
“救人也叫胡闹?”邬颜面色淡淡地看向他。
施傅兴胸膛起伏,这会儿,他的心脏还怦怦乱跳:“救人可以,但应该应该量力而行,否则出事的就是你们两个人。”
“妾身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了,下意识便伸了一把手……”
眼看两人争吵起来,被救的女郎连忙道:“不怪夫人,都是小女子的错……”
“呵,这种事情还用你说?!”
听到陌生女子的话,施傅兴立刻转身,更加生气了,二话不说就把人训斥了一番,什么女诫女德张嘴便来,完全没有因对方是女子口下留情,最后人家差点儿被马车撞到没哭,反而被施傅兴给说哭了。
邬颜:“……”
这什么品种的钢铁直男。
为了别让好心办坏事,最后人家姑娘再记恨上施三郎,女人及时将人拉回来,悄声道:“好了,夫君消消气,下次颜儿再也不敢了。”
“哼,还想有下次!”
“噗,没有了没有了,夫君消消气。”
美人软糯的嗓音在耳边撒着娇,施傅兴又哼了声,总算放过。
对面,挂着泪珠的女郎看见邬颜偷偷朝自己眨了眨眼。
很快,女郎的丫鬟满脸慌张地找过来:“小姐 ,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擦干净眼泪,女郎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多亏了这位夫人出手相救。”
丫鬟这才看向邬颜一行人,刚才小姐说想吃应台香的九层糕,她便去买了,谁知道一出来就看到失控的马车朝小姐撞去,吓得她差点儿晕倒,如果小姐出了意外,老爷夫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请问夫人是哪家人,您救了我们家小姐一命,老爷夫人一定会感激你的。”
邬颜摆摆手,任谁看到那种场面都会出手相救:“微末小事,不足挂齿。”
“那您家住哪儿,过后我们好上门道谢。”
“做好事不留名,只是一个过路人,两位姑娘不必在意。”
“好了,檀云,既然夫人不愿透露姓名,你我就不要再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