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稷颈间感到愈加浓重的温润感。
他闭上眼睛,伸手轻轻抱住了傅知怀,掌心落在后者背上的一瞬间,傅知怀一顿,而后手下力度骤然加大,深深的,仿佛融入骨血一般。
转瞬即逝,犹如幻觉。
这个拥抱过后,傅知怀深吸一口气,突然松开,退后一步,面容清淡,还是方才平和从容的模样,纵然眼角有些红。
他看着燕稷,面上最后一次勾出了从前那样肆意的神色,恍然间还是旧时少年模样,扬眉一笑:“此去千里,山水万筹,燕小九,可千万要顾好了自己。”
说罢,他深深看燕稷一眼,像是要把他的容颜彻底刻在脑海一般,而后又退一步,翻身上马,再没回过头。
燕稷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在风雨里慢慢变成一个点,直到再也看不见,半晌,头上雨滴被一柄油纸伞遮去,傅知怀单手撑伞站在他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语气很柔软:“陛下,回去吧。”
燕稷闭了闭眼睛,转过身。
“……好。”
回去后,燕稷去了大理寺地牢。
京城风雨不歇,地牢阴暗潮湿,燕稷面无表情走过暗色里,在牢狱最深处看到了傅行章,他抱着那副画卷,闭着眼睛靠在墙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看到是燕稷后,重新闭了上去。
燕稷沉默着站在牢门外,许久,低低开了口:“明成走了。”
傅行章骤然睁开了眼睛。
“三千里外东嘉关。”燕稷对上他的眼:“你说,燕周会不会让他活着到东嘉关,或者,即便他到了,在边关战火动乱里,又能活多久?”
“燕稷,你怎么忍心?!”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怎么忍心?!”燕稷眼睛发红:“你以为我愿意让他出京?他当着满朝文武自请前去东嘉关,长在浮华素来骄傲的人,走的时候素袍孤马,其他什么都没有,他去的东嘉关,东嘉关!傅行章,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傅行章一愣,握着卷轴的手慢慢缩紧。
“但是没关系,看到你过的不好,我就放心了。”燕稷看着他,慢慢扯出一个残忍的笑:“你看看,你这一生,半生懦弱无知,半生行尸走肉,末了害了友人,误了独子,身败名裂,丞相府几代荣光因你烟消云散。你可以没在乎,毕竟你的日子不剩几天,死了也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不知道,黄泉之下,云如眉会不会等你?”
傅行章脸色骤然煞白,抱着画卷的手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燕稷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里涌起快意,什么也没再说,转身朝外面走去,走上门口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在一片寂静中听到身后传来嘶哑痛苦的喊声,慢慢的,直到声嘶力竭。
狱门合上,将背后一切阻隔殆尽。
当夜,大理寺传来消息,傅行章意识崩溃,几度求死,最后趁着狱卒不注意,生生将云如眉的画卷吞了下去,胃部破裂而亡。
听到这些的时候燕稷正在宣景殿抄写佛经,闻言后只说声知道了,就再没任何言语。
九月十五,傅行章一案主犯午门处斩,同日余党流放,尘埃落定。
此事后,世家权贵势力受削,权力归于帝王,几番腥风血雨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觊觎相位,连日上书。
太和殿。
众臣在没上朝前,便一直在猜想接替傅知怀位子的会是谁,于是上朝后,即可就有人开了口,言明相位之重,上书早日拔擢。
燕稷面无表情听他们说完,看了眼苏谋旁边空着的位置,淡淡开了口:“此事无须再提,在朕这里,大启的丞相只会是傅知怀,他在,是他,不在,这位置,朕也给他留着。”
话说的斩钉截铁,不留半点余地。
苏谋躬身:“臣代明成谢陛下恩德!”
邹齐变了脸色,上前一步:“陛下,丞相掌管六部,牵扯诸多,相位若是空着,诸多不便,或许还会徒生纷扰,陛下万不能妄为。”
“是啊,兹事体大,陛下可要多加考虑。”
“臣恳请陛下三思。”
“陛下……”
“……”
燕稷恍若未闻,无论他们再苦口婆心,还是那样一成不变的表情。
看他油盐不进,燕周终于也急了起来,走到中间:“陛下,太祖有训,三公之位一日不可空,正如诸位大人所说那般,弊端甚多,臣等知晓陛下与傅知怀感情甚笃,但在这朝堂事上,陛下还是莫太执着旧时情意,理智行事啊!”
燕稷扯出不屑的笑。
燕周咬牙,再次开口,说的话看着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燕稷听他说了许久,终于不再是之前无动于衷的模样,低下头去,众臣见状,以为陛下更改了注意,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着上方传来冷硬的声音:“朕说,在朕这里,大启的丞相,只会是傅知怀。”
燕周手指攒起:“陛下说这话,为的是什么,凭的又是什么?”
这话说的实属逾越,众臣心头一跳,却没听见帝王发怒,不由抬起头去,看到上方人嘴角噙着冰冷的笑,一字一顿开了口:“因为,现在坐在这个位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