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越会想,不如早点死吧,早死早超生。
晋军这边,徐谦一改前番的失魂落魄,满是轻松愉悦:“不如今晚就让士兵们放松一下吧,传令下去,各营加餐,还有,篝火都生起来,让他们唱会歌,每个时辰安排人把站岗和巡逻的士兵轮换下来,让每个人都休息一下。”
“是。”士兵得了命令,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秦正武如今很少对徐谦有什么不满了,但还是忍不住要说:“徐卿这也太体恤士兵了,万一蜀军今夜出城袭击······”
“不会。”徐谦远远望着黑漆漆的蜀都城楼,“他们都累了。”
蜀军确实是累了,今晚的所有士兵都不能离开军营,他们在黑暗中或低着头,或望着天,均沉默无言,听着远远传来的隐隐歌声,眼眶却已湿了。
“今夜兄长休息吧。”冯凌取了披风,亲手为他披上。
徐谦只呆呆地望着蜀都的方向,不言不语。
今夜风寒,勿要伤俞儿。
站了好一会儿,徐谦转身朝营帐走去,冯凌紧跟着,忽然听他问:“凌儿从前没来过蜀都,对吧?”
“嗯,这是第一次。”
“蜀都的雪景,天下独绝,”徐谦的声音里带了难得的笑意,“雪后放晴,聚峰上金光闪耀,山水相错,山路上有行人欢喜的笑声。夜晚风停,灯火燃成长龙,树尖上盛着干净的新雪,亭下放个炉子,温着酒,几人对坐吟诗,最好天上还能有几点星光······”
冯凌听他平静地描绘蜀都美丽的雪景,一开始分明是愉悦的,可那点愉悦又很快消失在风里,取而代之的是没有来由的寂寥和惆怅。
“兄长想起老师了?”
“老师,玄卿,还有,”徐谦放轻了声音,“还有俞儿,他那时,当真,天下独绝。”
“兄长。”眼看着徐谦踉跄了一下,冯凌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兄长,亏欠他良多······”话音未落,竟是泣不成声。
分离这么多个年头,徐谦第一次没有在除夕夜梦见颜俞,他醒来时平静异常,或许,就连上天也知道他今天要动手了。
营帐外士兵们都已醒来,这段时间休息得太好了,也没有感觉疲累,只是多少有些想回家了。冯凌小跑几步上前来:“兄长起来了?”
“嗯。”今日的徐谦早已不见了昨夜的失态,又如同往常一般平静无波,“我的弓。”
冯凌不解:“兄长要做什么派人去就是了。”
“你且说这里有没有人比我的箭法更好,若没有,便去取弓。”徐谦顿了顿,“而且,我要他知道。”是我,在要他的命。
徐谦一路由永丰到蜀都,除了衣物,只带了这把弓,就如同他当时入晋一般,想来,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了。
徐谦拿了弓,骑上马,甚至不再看冯凌一眼,只慢慢地到了距离蜀都城墙最近的边线,士兵们都向他行礼,他伸出一只手去:“箭。”
士兵们惊了,晋军向来不擅长用弓,却没想到看上去从不动武的徐相竟要射箭。士兵们不敢多问,双手递上一支箭,徐谦熟稔地搭箭拉弓,朝着蜀都城楼上射出。
接着便听那边一阵隐隐的喧闹,原来是那箭擦着一个士兵的脸就飞过去了,钉在了后头的墙壁上。
士兵们尚未来得及惊讶徐谦的好箭法,便听徐谦吩咐:“若有人前来交涉,就说交出颜俞,我军往后退二十里地。”说罢便驰马离开了。
士兵向秦正武报告了徐谦的动作,秦正武知道颜俞是此役关键,说:“才二十里地,蜀军也未必动心,告诉他们,如果颜俞出城,我们退兵。”想了想,仿佛觉得不够似的,又多加了一句,“否则,晋军攻入蜀都,蜀都恐怕就会变成下一个宁成了。”
元日少有这样晴好的阳光,蜀中的朝臣们,连同虚弱的颜俞都被叫了起来,要到朝堂上议事。魏渊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晋军围城这么久,一直没有动作,今天却连颜俞都要到朝堂上去,魏渊想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都不行。
正殿之上闹哄哄的一片,待得魏渊和颜俞出现,赵恭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帝君,可是晋军那边有消息了?”
赵恭朝赵祈看了一眼,赵祈将晋军射来的箭呈到二人面前:“这是晋军今晨射到城墙上的箭。”
颜俞拿起那支箭,那箭通体乌黑,并无什么特别,但是颜俞心中却生出些朦胧的感觉,眼底浮着模糊的温柔:“是他的箭。”
魏渊又是心疼又是悲伤,此刻却不能表现,只追问:“晋军不会只射来一箭,还说了什么?”
赵祈犹犹豫豫:“晋军还说,还说,只要颜公子出城,即刻退兵,否则便屠城。”
徐谦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他的命,可是颜俞并不意外,他很早之前就盼着徐谦来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颜俞身上,魏渊不忍再想,出言道:“王上,颜俞乃是此役关键,若是让他出城,晋军更加无所畏惧,何况将颜俞交出去,他们也未必会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