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附近市场清晨的叫卖声吵醒,张开眼凝着昨晚没有关的灯串好一会,在晨光下黯淡无光。身边的常念仍在梦中,抱着他的一隻手臂,跟个孩子似的,他又看了一会,才唤醒她:「念念。」
她微微睁了眼又合上,醒了两分。
「我要走了,回去洗澡换件衣服上班。」
常念仍没有开眼,带着睡腔含糊地问:「几点了?」
「七点,你要起来吗?」
她放开他,翻了个身,用鼻音拒绝:「等小悦上学了才回去。」
然后他好像又说了什么,但她睡着了,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再起来时回了一会神,环顾四周,他把垃圾都拿出去了,昨晚临睡前又大致把乱象清理完,一切回復原状,好像昨晚从未发生过。
起身,把灯串的灯掣关上,桌上放着个保温壶,打开是浓浓的咖啡香,只有奶香没有甜味。
早安,早安。
常念昨晚说中心太忙,不回家吃饭。
常子悦终于找到时机,把一直压在书叠中间的笔记本找出来。
这是学校门口小卖店十元叁本的本子,学生几乎人手一本,常子悦自己也用着两本。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在软皮封面上留下笔痕,凹下去的,抹不走的。
常子悦初中时沉迷武侠小说,在还没认识陆剑清时就被他的名字勾了魂,再加上他沉默寡言,开口说话不超过五个字,高冷帅气,活像小说里武力高强又仙风道骨的侠客。
她天天陆大侠陆大侠地叫他,他也不反抗,只是耳根红红。
陆剑清不是什么大侠,若真的活在武侠世界中大概连一句对白都没有,他甚至有点怕事,所以才会曾因口齿不清这些小事受人欺负。
但她愿意保护他的啊,如果他需要她的话。
随意翻开一页,除了文字和图解,还有几张小小的易撕贴,上面记的不是课堂内容,而是他为她写的小提示。
这个位置有点难,写不清楚,看不懂我再给你解释。
这个要背。唱成歌好记,回来我唱你听。
还在看吗?先休息一下吧。
她仿佛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还有他的手,轻轻地抚她的头,让她休息一下。
他真讨厌。
常子悦的眼眶有些发热,指甲在纸上刮出一道浅痕。
他真讨厌。
直到常子悦睡着了,常念都还未回来。今晨睁眼一看,对面的床铺整整齐齐,一点人睡过的痕跡都没有,便知她彻夜未归。
常子悦猛然起床,衝到饭厅只见父母在吃早饭,谢琴看了眼时间:「怎么早了?去洗脸吃包子吧。」
她到浴室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姐姐的身影后又跑出来,对着常家成嚷:「爸,我姐昨晚没回来。」
「我知道。」他倒了一杯豆浆,回得漫不经心:「她昨晚打电话回来了,说在中心睡。」
常子悦几乎跳起来,生气地骂:「她肯定是去找那个贱男了!爸你怎么不阻止她?」
常家成戚起眉:「谁教你这样说话的?那是你姐夫。」
「姐什么夫?我没有这种的姐夫。」一大早的吵得耳朵痛,谢琴劝她坐下,却被甩开了手:「爸你不相信我吗?」
常家成一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她知道父亲私下对常念搬回来还是挺高兴的,还以为他支持她,不料他却拍了拍桌:「就你姐惯着你。我警告你,别整天整些有的没的,少看点电视,好好学习,都快考大学的人了。」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他居然还在跟她说好好学习。望向母亲寻找支持,她只低头喝粥,不参与讨论。
「那天要不是我,你回来就淋成落汤鸡了。」常子悦不甘落后,被他瞪了一眼:「你要真是重生回来,下次月考给我拿个第一名,那我就信你。」
她哪记得月考的答案,就简直就是为难,踢了一下椅子愤言:「不可理喻!」
「小悦。」谢琴叫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跑回房里把门摔上,回头埋怨丈夫:「好好跟她说不行吗?」
常家成放松僵硬的肩膊,摇头叹了口气:「在她们这个年纪,我们说什么话都没用。」
夫妻同床同枕十多年,她当然听得懂他的话,只回:「她不是小善。」
他先是一怔,然后点点头:「两姐妹不知道谁更固执些。」
跟父亲说不通,姐姐又不听话,常子悦早餐也不吃了,饿着肚子就回了学校,不料一进课室就见到陆剑清,瞬间觉得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赶忙又退出去。
陆剑清看到她喜出望外,但未来得及打招呼她就又走了,急急拋下手上的东西跟着出去:「小悦。」
他在后头叫她,她更是加快步伐,陆剑清索性小跑过去追上:「小悦,你去哪?」
常子悦真恨自己人矮腿短,要是真的跑走又太明显了,加速下楼梯:「买早餐。」
「我陪你。」
陪什么陪:「你早上没吃吗?」
「吃了,我陪你。」
她以前觉得陆剑清是哑巴,现在觉得他神烦,像苍蝇一样,怎么赶都赶不走。
学校的早餐并不受欢迎,食堂冷冷清清的,常子悦买了一份葱油饼,忽视坐在对面的少年,低头认认真真地咀嚼,只留他自说自话。
「是不是我传染你了?」
「早知道在家再休息两天才回来。」
「你好点了吗?」
「笔记看了吗?」
「小悦…」
他不是什么健谈的人,坚持了没多久就没了声气。常子悦抬头偷瞄,陆剑清像洩气气球一样趴在桌上,感受到她的目光后缓缓侧过头,伸出一隻手似要碰她,却在桌子的中心停住了:「小悦,对不起。」
她的心一沉,有什么哽住喉咙,开声是她不察觉的哑:「对不起什么?」
他乾净好看的单眼皮眨了眨,好一会才说:「我不知道,反正我做错了是吗?」
常子悦不知应该怎么回应,只呆呆地捏着手中的油腻,不发一言。他重新坐好,诚心问:「可以告诉我吗?我会改的。」
她摇摇头,在激动的情绪过去后,她就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多魔幻,的确是像电视看多了的中二病,在理智的情况讲出来,很是羞耻:「很荒唐的理由,你不会信的。」
「我信的,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她有点想哭。
他真的好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