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玓慢吞吞地揣着手,看着正和尾巴置气的大猫,近来大猫似乎渐渐放下了那如同城墙般厚实的戒备警惕。他想,可不敢当着猫的面说他坏话,不然今晚怕是不能上床了。
小郎君眉眼弯弯,带着大猫去吃了早食,这才推着束脩小推车去见他那县学的夫子了。
石城县的县学只容二十人读书,有经学博士和助教各一人。
唐代有令:“其生初入,置束帛一篚,酒一壶,脩一案,号为束脩之礼。”
这份束脩里有七成是博士,三成是助教的。
以一匹布,二斗酒,五脡脯(长条肉干)做束脩,独那酒坛无法拎,还是刘勇帮着把束脩装了小推车送了过去。本就不是富户,虞玓没去做租马车送礼这般打脸充胖子的行为。
经学博士是一位老明经,岁数大了说起话来也慢悠悠,虞玓于县学门外行了束脩礼,博士慢悠悠受了,这才让助教把东西收下,算是认下了这个学生。
而后老先生继续慢悠悠领着他与那些同窗认识,县学里的生徒大都是小官的子嗣,连何县令的独子何光远都在其中。
当初徐娘子做生意,明面上半点都不经自己的手,大抵是为了日后虞玓读书做些后备。倘若做了商人,子孙却是不能出仕了。
只不过今日走县学这件事这般顺利,看来小郎君找的麻烦还算有数……不然按着当初徐娘子在石城县的作派,要是父母官何县令硬是要说虞家行商再拿出一二个所谓证据来,便是明面上没有经手还是能被他强按出“有”来。
虞玓低眉听着经学博士挨个给他介绍同窗,那淡然内敛的小模样落在同窗卢文贺的眼中,那灵活的眼珠子一转,就像是有了什么主意。
虞玓新来,经学博士没有安排他的功课,只是让助教去问了小郎君近来的进度,自个儿背着手在学堂里走着,指点着其他的学生。待兜了一圈回来后,助教再把情况告知经学博士。经学博士对虞玓这小郎君的进度有些满意,却也有些斟酌。
虞玓以往读书都只凭兴趣,只捡有趣的读,因而年幼时期的蒙学还是有读,如《文选》《五经正义》这些他看了大半,但是晦涩枯燥如《切韵》《蒙求》①这些基础的内容却是没怎么读过,如同亭台楼阁高高建,可地基却没有好好平整,轻易就容易坍塌。
不过近来虞玓还是有摸索着在读《切韵》,且已经读了大半。
虞玓的情况与别个的不同,正常入读县学大多是十四岁,他虽然早了些,可基础同样不牢靠。经学博士欲与助教好生商量后,再做安排。
因此虞玓今日只领了个熟读《切韵》的作业就下课了。
沿着石城县的街道而走,虞玓先是去了成衣铺。停留片刻后,他再慢慢踱步出来,绕着去了书店买了些笔墨纸砚。拐过街角的时候,虞玓看到了有老乞丐躺在沿街晒太阳。
坦胸露乳看起来颇为不雅,行客经过无不嫌恶捂鼻,恨不得看不见这般脏物。
可下一刻,那老乞丐侧过身去,小心翼翼地从破布里掰了很小一块饼子出来,喂给了一只软倒在地上的老土狗。
一切了无痕,就宛如从前事未曾发生过。
虞玓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然后才慢慢走过去,放了几钱在那破碗里。
…
何光远踏进县衙,敏锐觉察到了来往皂役的垂头耷脑。
这往往是他阿耶发火的时候。
何郎君往内衙探了个头,还没怎么着就被何县令给看到了,这想跑都跑不掉,只得乖乖被叫了进去,“阿耶。”何县令膝下只一子一女,对何光远一直很是严格,故而他对阿耶是有些畏惧,只远远地站在门口,不敢往里面多走半步。
“今日县学,可发生了什么新奇的事?”何县令的座下还有老县丞,看起来理应是在商谈什么要紧的事情。何光远听到自家父亲的问话,虽有些奇怪,却还是说道:“来了个新的学生,便是阿耶点进去的那个,看起来矮小内敛,不怎么爱说话。”
何县令听完,白白胖胖的脸色红润了些,但是何光远站在门口看着……怎么像是气出来的?
何县令留意到何光远的打量,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去读书?”何光远腹诽着究竟是谁强要他进来,一边快速地离开了,他巴不得离他爹远远的!
“晦气。”何光远一走,何县令就摔了茶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老县丞斟酌着说道:“那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便是明府当真要做些什么,倒也不必忌讳陆公。陆公事务繁忙,怎么会时时刻刻记得虞玓呢?”
何县令阴沉着脸,下巴都折出了褶子,“陆公记性甚佳,且每年都要巡视一趟各县衙,除非明年他便被调职,不然本官要是动了那虞玓,明年我上哪儿去给陆公再送个人?”他瞥了眼坐在他左手边的老县丞,“确定查过了,那施粥的人当真是他?”
若只有探访这事,还简单些,可再加上施粥,必然在陆公心里挂上记号。
老县丞回道:“我着人问过了,虞家曾经的家奴刘勇确实去过张三米铺,他去了后的第二日张三米铺就派人去施粥了。做事的人是张家大儿,没经过他爹张三的手,两日前那大儿就跟着靠岸的船只南下去做生意,估计半年内都不会折返。且,据说离开前,他与虞玓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