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猛然被人拉开,一阵香风袭来,聂星采扣上安全带:“顾师傅,走吧。”
“遵命。”需要借着拔牙的名头去医院,顾以棠十分配合她的表演。
“你?”聂星采大爷一般地躺下来,打量了圈:“化妆了?”
“嗯。”
她往主驾靠近一点,挑起一缕卷发:“还烫了个头发?”
“没,早上拿卷发棒卷的。”趁着红灯,顾以棠转过脸,完全展露出整个妆容和发型,让她点评:“是不是还挺温柔的?”
“温柔是挺温柔的。”聂星采给予十分肯定,而后掀开她的裙子,两指一并拈了下厚度,问:“穿那么薄你不冷吗?今天有雨诶。”
当事人不以为然:“一会直接开地下,医院里面又不冷。”
她专注开车的时候,微翘的眼睫又细又密,像把扑闪扑闪的小扇子,聂星采想,凭顾以棠数十年如一日的化妆手法,能化成这样,估计六点就起来了。
没救了,顾以棠没救了。
医院里面是不冷,但等待格外煎熬。
“还有多少个?”
“十叁个。”
过了一会儿,又问:“还有多少个?”
“还是十叁个。”
口腔科门口休息区,聂星采看着身边坐立难安的顾以棠,舌尖忍不住抵在一会要拔的智齿上,道:“我说,拔个牙而已,你比我还紧张。”
消毒水的气味萦绕在身侧,护士台机械播报着号码,顾以棠望着一眼看不到边的走廊,心跳莫名快了起来,她掀起唇:“你一会儿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别喊我。”
“你一会儿绕到眼科去也别喊我。”
“谁说我要去眼科了……”无力的反驳。
聂星采很坦然:“你想去就去啊,反正我拔牙你也进不去,等我出来你再回来扶我呗。”
两个科室在同一层,顾以棠原本想的是,等严颂出来,远远看上一眼就好,可排了半天队,愣是没有等到他路过。
“那我要不要取个号?”她真诚发问。
“看什么,看脑子吗?他也不治这个啊。”
顾以棠叁步两回头地挪到眼科诊室,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往后一看,聂星采捏着拳头,口型离得太远看不太清。
说什么呢?她站了起来,排在一位阿姨的后面。诊室门前悬挂的显示屏上,写着严颂的姓名。
吱呀一声,紧闭着的门开了,阿姨守在门前,一只脚已经跨了进去,开合之间,她只来得及看见严颂半张侧脸,棱角分明,像是瘦了。
正遗憾着,那扇门却因关门人的力气太大,弹开些许,露出极小的缝隙。她几经调整角度,连半张脸都窥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瞄准他的眼睛。
他很认真地在倾听,阿姨因病情绪不好言辞激烈,偶尔能听见他宽慰的话语,如春风拂面。眼神坚毅清澈,再侧一点,能看见他敲在键盘上,白皙修长的手,哒哒哒,敲得她的心,跟着一跳一跳的。
糟糕,好想他,越看越想。
偷窥行为太过明目张胆,身后经过的路人投来探究目光,顾以棠心虚挪开视线,回归到长椅上,一本正经地坐着,平复心情。
聂星采的智齿拔得很快,医生技巧高超,几乎没有出血,但她声称发晕,非要顾以棠搀着把她送回家。
甚至于连路都走不利索了。
答应好的周到服侍,顾以棠严格遵守约定,嘘寒问暖不停:“还疼不疼了?一楼有个便利店,要不要给你买盒冰淇淋敷一下?”
半天没有回应,顾以棠歪头一看,好家伙,微信聊得热火朝天。
说好的牙疼呢?
聂星采笑得甜蜜:“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现在的人设,是独自在医院看病,身体不适心理脆弱的小姐姐,急需一个威武高大的小哥哥过来贴身照料,现在帅哥要到了,你懂了么?”
“服气。”这是在撵她走啊?她去趟眼科的功夫,聂星采不仅拔了牙,还拔了个帅哥。
“我这叫PLAN B,我哪知道你去看了一眼就回来了,我空有当僚机的心,可你不争气啊!”
聂星采的小帅哥来得很快,避免影响她的人设,顾以棠只得躲在刚刚路过的便利店里,远远望了一眼,小帅哥的确高大帅气,还很贴心,说了两句立马蹲了下来要背她。拔个牙而已,还要人背?顾以棠转头在货架间来回寻找,有没有柠檬让她恰一恰。
就这么直接回家,太不甘心。
重新回到诊室门前,顾以棠不再光明正大地偷看,望着来往的病人进进出出,直到显示屏上出现最后一个名字。
五分钟后,门开了,她垂着眼眸,看着一双青少年独有的小脚率先迈出,和对面的中年男人汇合,两个人携手离开。又等了几分钟,她按捺着期待,瞥见一方白色衣角经过。
她鼓起勇气,唤:“严颂……”
严颂闻声转身,眼中划过一丝难以置信,正欲说话,护士台后跳出一人催他,“赶紧的,迟了主任又要发火。”
见他抱着一沓资料及笔记本,作为民间退堂鼓表演艺术家的顾以棠立马选择了放弃,毫不犹豫地往回撤:“你去忙吧,我走了。”
催他的那人并未看清顾以棠,见严颂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问:“你什么情况?”
“没事。”眼见顾以棠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到,他失望地追上同事。
今日无需值班,到点后,严颂换好衣服,照常下班。他在医院附近租了处公寓,步行不到十分钟,外面刚下完雨,想了想,他仍带上了伞。
电梯常有人用,他习惯走楼梯下楼,楼层平台上,一个人,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百无聊赖地来回踱步。
是顾以棠,她是才来,还是根本没走?
严颂下了台阶,与她对视,语调平平:“你怎么在这?”
中午没来得及问,是生病了吗?怎么会来医院?
顾以棠眼眸一亮:“你下班了?我,我等你啊,有事想和你说。”
一整个下午,她担心守在诊室外影响他的工作,便选了个既方便观察又不冷的地方等着,只是没有位置坐,站得腿疼。
“嗯,”严颂点了点头,没作停留,自顾自地往前走:“有事你可以微信找我,不要在这里等。”
耗费一下午的时间,换来他一句不要等,顾以棠满心颓唐,不知不觉落在严颂身后几步。外面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路灯下长短身影不断变化。
他步履匆匆,像是要甩开她这个变态的“跟踪狂。”
她站了一下午,本就乏累,始终跟不上他的脚步,一个疏忽,人行道上的红灯将她隔在斑马线之后。
算了吧,她想,既然严颂不愿意见她,她又何必搞得那么难堪。
顾以棠站在树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还没来得及惆怅,一阵狂风乱舞,不期被树上摇下来的水珠砸了个满头满脸。
冰凉的树叶从头顶滑落,压在眼睫上,她下意识眨了眨眼,敲!戳眼睛了!
这下也顾不得脖颈里透心凉的水珠,她忙拂去眼前树叶,锋利叶片刮在眼角,又疼又痒,她忍不住抬手去揉,刺激出的生理泪水冲刷过后,似乎好受了些。
这样一折腾,裤腿上,袖侧,衣领,无一幸免,基本湿了个透,今天不宜出门,她真是草率了,早知道在家呼呼睡大觉多好。
眼睛还是很痒,没带纸巾,只有手心没沾上水渍,她摊开手掌准备擦眼,还未碰到,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顾以棠睁着朦胧泪眼一看,竟然是去而复返的严颂。他正低着头,捏着湿巾擦去她眼角的泪珠,细致又温柔。
委屈在这一瞬间翻了倍,心里又酸又堵:“你怎么回来了?”
“别哭。”他换了张湿巾,覆在她的眼尾。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严颂紧抿着唇,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与心疼。他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所有的伪装在这一瞬暴露无遗,如果他不想见她,又为什么回来给她擦眼泪?
这雨下得好啊,顾以棠想,车是白洗了,人真没白来!
“我哭……我心里难过忍不住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