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女人杏目怒睁,一道藤蔓擦着晏珏的脸打在了他身后的巨树上,眨眼的功夫,那两人合抱也围不起来的粗树干被拦腰斩断了。
秦宿舟瞪了他一眼,转头和颜悦色道,“他话本子看多了,脑子不正常,前辈莫要与他计较。”
晏珏:“……”
“也不是我不愿意帮,”女人缓了缓脸色,又道,“你也看到了,地下的藤蔓拖慢了村里每个人的生命,这些几乎用光了我的灵力,分不出来给你了。”
“所以……为什么要拖延这个小村庄的时间呢?”
女人望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突然从树上跃了下来,在他身上嗅了嗅。
“你——认识鲲鹏?”
秦宿舟点了点头。
“既然是鲲鹏的朋友,那就卖你一个面子,”女人突然阴嗖嗖地笑了起来,“之前问我这些问题的人,现在可都整整齐齐地躺在村口的石碑下呢。”
……
因为千年前的一场意外,不冰湖的湖灵失去了千年的修为,伤痕累累地回到湖底修养。修养的数千年时间中,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到陆地上,但修为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好像还差一滴水就能装满的琉璃盏,可他始终找不到那最后一滴。
正在这时,一个女人沉入了湖底。
——这并不罕见,当地人对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便会采取溺亡的刑罚。但这个女人却与之前那些戴罪之人不同。
她不认罪。
固执的女人即使在死后,灵魂也不愿散去,一遍又一遍地徘徊在湖底,彷徨地寻找着什么。湖灵原本想赶她早些去超生,却偶然间发现,这个充满怨怼和愤怒的灵魂刚好能填补修为当中最后一点空缺。
他可以选择直接吞噬掉这个弱小的灵魂,但湖灵是有恩必报的,无论对方孱弱或是强大。以汲取灵魂的力量为代价,她答应帮助这个女人。
女人名叫刘珠,土生土长的晚樵村人,与村里大多数普通女孩一样,她在及笄后嫁给了村头的打铁匠赵猛。不幸的是,刘珠在与丈夫同房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不能人事,是以他们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婆家虽也知这不是刘珠的错,但不好对儿子下手,只能将怨气发泄在对刘珠身上。
刘珠是有苦说不出,但好在,不幸中的万幸,赵猛自知亏欠妻子,平日生活对她照顾周全,尽量维护她,不让她受委屈,日子也就这么紧紧巴巴却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刘珠照例赶集买菜的途中不知为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了家门前,被正好焦急推门而出的婆婆发现了。
——你怎么在这儿?阿猛呢?
刘珠还未怎么清醒,迷迷糊糊地往铺子的方向看过去。照理来说,赵猛从早晨开工到晚上收工都不会离开铺子,连午饭都是她送去的。
——他不在铺子里,我找了他许久!你这臭婆娘,将他骗到哪里去了?!
赵猛平日里经常在母亲面前维护妻子,导致婆婆对她愈发看不惯,常常觉得是狐狸精拐走了她儿子。刘珠自知与这善妒的女人说不清,便要起身去寻丈夫来,谁知婆婆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裳。
嘶啦一声,那粗制滥造的麻布衣裳从领口裂开了,露出了大片白花花的肩颈。
两个人都是一愣,刘珠这还未进家门,街上人来人往的,哪里经得住被这样看?她下意识就要拢着衣裳遮住自己,却被凶恶的婆婆止住了。
——你等等!你的守宫朱砂呢!
守宫朱砂?
刘珠低下头看去,赫然发现自己右手臂上从出生起便被点上的红点竟然不翼而飞了!
怎么可能?她丈夫不举,没有碰过她,这守宫朱砂怎么会凭空消失?!
——你……你竟然偷人!你竟然背着阿猛偷人!!!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过!
——那你说,阿猛没碰过你,你的守宫朱砂怎么会消失?!
——我……我……
吵闹声引来了街坊邻里,婆婆不顾刘珠衣衫不整,死死地按住她要让乡亲评理。那一道道或嫌恶或下流的视线扫过身体,让刘珠羞愧难当,而且对守宫朱砂这件事,她压根也百口莫辩。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虽也曾对丈夫不能人事心存怨怼,但随着时间的增长与丈夫的体贴,她已不再介意这些事情,她也有自己的底线,这种事情她想都未曾想过,怎么可能与旁人有染?!
可不会有人理会她的想法,消失的守宫朱砂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向来那个维护自己的丈夫却在关键时刻消失了,没有人再会相信她,也没有人会为她辩解。
不守妇道在晚樵村是一桩十分恶劣的罪过,严重的时候是会处以死刑。刘珠不愿承认自己与他人有染,也更无法供出所谓的奸夫,最终,这个固执的女人被处以浸猪笼的极刑。
笼子一点点没入湖心的时候,刘珠的视线被水汽浸满了。她不甘认罪,更不愿死去。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身有缺憾、有点笨拙、却又很细致的丈夫,她想再见一次他,靠在他的身上跟他讲自己的委屈、怨愤和不满,听他支支吾吾地用拼凑的语句努力安慰她。
她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