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澜悠悠地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白玉铃。
秦宿舟双目怒红,一道箭按在弦上,几乎就要朝着他的命门射去。
脱手的前一刻,一面巨大的玉镜展在面前,熟悉的稚童脸庞出现在了玉镜之上,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洋洋得意地举起了自己在剑柄上捆扎的绷带。
刹那间,泪如泉涌。
那绷带实在是扎得不咋地,歪歪扭扭,在末尾的地方还打了一个巨大无比又丑陋异常的结,却还是逗得一阵哈哈的笑声。
那是赵翎在笑。
秦宿舟看着赵翎回忆里曾经年幼且幸福的自己,搭弓的手登时脱了力。
“虽然我作恶多端,但也不是什么罪都认的,”无澜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秦宿舟,看清楚了,赵翎从来都不是我嫁祸的。”
“他是自己认罪的。”
……
秦宿舟记得自己以前经常跟母亲学习法术,学到了什么新的就要到处用一用,母亲严肃又认真,他是万万不敢兴风作浪的,因此随和又大条的父亲成了唯一的目标。
赵翎的发带、腰封、剑柄……几乎每一样都会被他时不时地加一些小法术进去。在赵翎出使魔族之前,他就在剑柄上缠了疗伤的绷带,赵翎囚禁被救回来之后,还好好地夸奖过他这法术派上大用了。
他以为父亲回来了就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了,却没想到这是黑暗的开始。
惊波带着修士与苍麟谈和,救出被困的赵翎等人,谁知过不多久,苍麟突然袭击了修真界重地碧海角,折损了大量修士——被囚禁的使者里,有人泄露了机密。
众人里,有人一头雾水,有人心如明镜,有人金蝉脱壳,有人却在装死。
泄密这件事实在是后果恶劣,当时的圣阁阁主惊波一拍定案,如果再没有人主动承认罪行,他将处死所有使者,以儆效尤。
在这种压力之下,牧恒来找了赵翎。
“前辈,”牧恒拱手朝他一礼,恭敬道,“晚辈受内子之托,问一句尊夫人可好?”
“她好得很,说来要不是这场纷争,也该找时间让她们姐妹见一面。”赵翎示意他不必多礼,请他入了座,“不过你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一桩小事吧。”
“前辈爽快,那牧某就单刀直入地说了,”牧恒皱起眉头,“告密一事……该当如何?”
“虽我们都知是无澜所为,但无澜身为阁主爱徒,牧某不敢向惊波前辈直言……”他叹了口气,“牧某想找罗尊主商议,但一直都找不到他人,所以只能前来叨扰前辈了。”
“你这话,是撺掇着我去向惊波说?”
牧恒一惊,脸上浮了些慌张的神色,“晚辈不敢,只是……只是……实在是束手无策,总不能眼睁睁等着阁主将我们都处死吧?”
“不用慌张,我也正有此意,”赵翎顿了顿,“只是这一旦公之于众,无澜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牧恒看了看他,小心翼翼道,“前辈这是在……担心无澜吗?”
“在那样严苛的环境之下,他年岁小,资历也是我们几个中最浅的,受不住招了是很正常的,要是时间再拖得久一些,我估计罗柳也要受不住了。”赵翎望着牧恒,笑了笑,“你倒是好骨气,不愧是兰儿妹妹看上的人。”
牧恒心虚地低下了头。
“所以我觉得呢,无澜年纪轻,虽有罪,罪不至死,”赵翎悠悠叹道,“这样太可惜了。”
牧恒眼皮一跳,“前辈,您想做什么?”
“我与夫人也商量过了,夫人虽不赞成,但也没能说动我,”赵翎看向他,目光坚定,“这个罪,我来认吧。”
“你疯了!!”牧恒惊喊出口,险些推翻了茶几,“这是死罪!会死得很惨不说,前辈您的一世英名也会……”
“身后名我不在意,”赵翎摆了摆手,“除了怜惜后辈,况且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牧恒被惊得大气不敢出,看着对面的男人淡然地抿了口茶,才又开口道,“修士与魔族这次开战,必将势不两立,我妻儿该如何一直让我很揪心。”
牧恒拧起了眉,“前辈是担心她们受牵连?”
“像兰儿妹妹一直是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应当不会被波及,但我娶了魔族圣女一事几乎是圣阁内人尽皆知的事情,惊波现已下令处死所有的魔魅,我妻儿必定受到牵连。”
“那前辈更要好好活着保护他们啊!”
“护不住的,”赵翎冷静道,“现在修士对魔魅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我虽空有一身本事,但无法以一己之力撼动整个修真界。”
牧恒哑然,沉默了许久,才干涩着嗓子道,“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你看着我虽光彩,但我在圣阁看来只有一个作用,就是维系修真界与魔魅族的纽带,现在两方彻底翻脸,不需要我这个纽带了,无论哪一方胜出,我都不可能好端端地留下来。”赵翎道,“所以在死前,我至少想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我觉得无澜不值得前辈保护。”牧恒咬着牙道。
“没有谁不值得的,如果是你做了这样的事,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赵翎拍了拍他的肩,“像我这老一辈的人呐,早就该退下将这江湖让给你们了。”
牧恒深深地垂着头,肩膀剧烈地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