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琉克蓦地一盆冰水浇到头顶, 那瞬间他的魂魄仿佛都彻底地离体而去, 似乎整个世界都是血淋淋的真实,只有虚假的世界才有一丝丝值得期待的美好,无论是正义的美好还是邪恶的美好。
正在作画的身穿白衬衫黑长裤,利落的黑色短发让他的背影看上去年轻极了,就像这十数年都是一场大梦,醒来他还是那个得靠皮囊和肉|欲才能混上海贼船的小伙子。
特里斯察觉到了阿喀琉克站在自己身后不说话,他不紧不慢地落下最后一笔,补全了净沉沉宛如一片蓝色的坟场的大海,然后才把笔扔进小桶中,扭头,英俊的脸庞上是干净的微笑,黑得能吸收一切光亮的眼眸中除了浅浅的疑惑外什么都没有。
“不去庆祝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特里斯笑着问。
阿喀琉克紧盯着特里斯,他已经不年轻了,都说四十而不惑,他现在确实有这个资格这么说了。
“特里斯,”阿喀琉克又喊出了这个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敢喊的名字,这个代表了大海上的所有恐怖与罪恶的名字,“你就是个魔鬼。我现在才发现这一点,恨不能马上杀了你,但是已经晚了,你已经是仅有的大海贼,这片大海是你的了,我居然现在才发现你是个魔鬼。”
特里斯挑了挑修长的眉毛,他似乎并不很生气的样子,反而饶有兴致地问:“有非常多的人都在说我是魔鬼啊,你说自己现在才发现是什么意思?”
“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根本没有感情……不……我能接受一个恶棍,却不能接受一个没有人性的魔鬼。你居然是个魔鬼!”
特里斯依旧是那副微笑,“照你这么说,邪恶亦是人性的一部分咯?被我们杀死的好人,以及依然活着的好人应该不会这么觉得吧。”
“所以我以为他们是蠢货,所以我看不起他们,他们根本不明白一个只有善的世界是何等的枯燥无聊,只有邪恶伴随着善良才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我以为你让我看到的是一个复杂新鲜的世界,可是你竟然让我看到了魔鬼。”
特里斯轻笑了一声,转过头观赏着自己完成了一半的画作,那没有包含任何属于人的感情的,毫无价值的艺术作品。
“事情就是这样的,阿喀琉克,世人不明白道德和法律是保护弱者的东西,他们只屈服于强者的统治而不信奉人人都有的道德,头顶那片灿烂的星空是他们想要抢夺的珠宝构成的。强者愚蠢,弱者更愚蠢。他们根本不明白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如果说追求所谓的最强,那么到头来剩下的也只有所谓的最强,其他的一切都将毁灭。这片大海就是这世间,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都是一片孤岛,他们生来就不会互利共存,只会像野兽一样胜者为王——我只是做了他们想做的事而已。”
“你撒谎!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阿喀琉克痛苦地咆哮。
你仅仅是望着这个世界最强者的背影,就能领会对方此刻正在微笑。他的心情或许很好或许很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情绪,但是他在微笑。
“你还记得那次,死在我们手上的革命军在解救咚嗒王国时那个国家的平民说的话吗?”
「革命?解放和平等,自由和权利?不要说大话了!你们口中的革命,就是在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活着,现在我们也是这么活着,结果突然有自以为知道很多大道理的人拿着武器跟我们说“我们需要革命,需要更好的世界”,然后让我们放下锄头去杀人,去送死,最后我们死光了,你们革命成功了!这就是你们的革命,滚!」
特里斯挑了只干净的笔,挤出赭色的颜料,慢条斯理地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涂抹出一座座小岛。
“你看,事情就是这样的。这个世界糟糕透顶,要是马丁·裴多菲来到我们的世界,或许恨不能烧了自己的**凡胎,逃命似地逃回天上。”
“……你不就是这个世界的糟糕之处吗?你就是这个世界最糟糕的地方。”
“没错,我承认。不过阿喀琉克,你要记得,有时候即使看穿了他人言行背后的动机和想法,也应该体贴地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这个世界上全是自作聪明的人,真正聪明的人除了装傻子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你现在已经是世界最强,你要做什么?”
“我说过的吧,我小时候是用《冒险家》启蒙的,既然如此,那么理所当然的,我也梦想着成为这个世界的马丁·裴多菲,可是结果我看清了这个世界,意识到故事始终只是假象,真实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全部——硬要说的话是这个世界的错,它不该在我面前暴露它的真实面目。”
特里斯的声音中有着凉薄的感叹,“这个世界没有让人为之奋斗的价值,所有真心实意想要拯救它的人最后都会成为最美的溺水者……你不知道那些死去的尸体有多美,他们沉睡着,多么宁静呀——它真不该揭穿自己。”
“……”
“阿喀琉克,我要做的事就是所有人都信奉的事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了的。所有人都追求强大,没有人追求道德和秩序,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变强之后就能做以前做不到的好事或者坏事……我只是要帮助他们坚定他们的想法而已。他们之所以做不到,是因为他们不够强,没有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