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就道:“既然如此,你们家何不一起搬过来?我们贾家空屋子还有两间,还有家学。都是现成的。”
邢岫烟再度谢过贾母的好意,却还是坚定地拒绝了:“都说老太太最是慈悲不过的。这话果然不错。不过,还是谢谢老太太的好意,不用了。一来我父亲已经得了林大人的好意,二来,林大人的笔记难得,三来,我父亲打算在京里下场,这监照、保人,各种零零碎碎的事儿,林家大管家是经历过的,他熟。一事不烦二主,就不再劳烦府上了。”
贾家家学里多少脏臜事儿,别人不知道,邢岫烟会不知道?
保全自家以远着贾家为先!
这可是其他角色保命第一准则!
贾母听说心中一跳,王夫人更是脱口而出:“我听说你还有两个姑姑?可许人了没有?”
“尚未。”
“你这两个姑姑年纪不小了吧?”
邢岫烟不答。
邢夫人却已经不耐烦地开口了:“弟妹说的这是什么话。邢丫头是小辈!更何况她们才进京,哪里就着急起这些来?我弟弟明年二月又要下场,若是来年有了前程,她们的亲事也能更好看些,也不急于一时。”
贾史王薛,昔年金陵四大家族,从这方面来说,贾母跟王夫人都是一样的出身,就是两家的教养不同,可是在某些方面,她们却是一样的。
这对婆媳想到一块儿去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权贵之家、富商士绅之流资助贫苦学子,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
可是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一般情况下,这种代价是因为婚姻的形式来表现的。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学子迎娶资助者的女儿、侄女,可是当不得林如海是鳏夫,而邢家还有两个待嫁的女儿:邢家二姨、邢家三姨!
就是王夫人对贾敏当年有再多的不满,她也知道贾家这一代的贾赦贾政兄弟俩都不成器,根本就恢复不了贾家当初的荣光。作为贾政的妻子,王夫人对荣国府自然不是没有想法,如此一来她就要防备这贾琏和贾琮两个。可是偏偏她的儿子小,孙子更小!
也就是说,就连王夫人自己都知道,在这一阶段,贾家靠什么维持他们的富贵和权势。贾家如今靠的就是姻亲!
无论是王子腾还是林如海,都是贾家重要的姻亲!
可问题是,贾敏已经死了,贾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去给林如海续弦。林如海一旦迎娶新妇,那他跟贾家的关系就远了!
贾宝玉可不知道长辈们背后的剑拔弩张,他张口便是:
“想不到邢妹妹这样清雅的人,家里竟然也削尖了脑袋往那名利场上钻!”
还有邢家二姨三姨,竟然也要说人家了,这世界上又要少两个清静女孩儿了。
邢岫烟立刻道:“真真是富贵窝绮罗丛里大的,难不成连破家县令、灭门府尹都不曾听说过吗?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又如何知道小门小户的难处?!没有功名,家里但凡养个模样周正些的女儿都留不住!尤其是偏僻一些的地方,但凡厉害一点儿的皂吏看中了某家的女儿也能直接拉走!而这女孩儿的亲爹娘呢?就是再心疼女儿,也只能掩面救不得!这就是平民百姓的苦处!童生功名看着不起眼,却是我们家必须拿到的一张护|身|符,有了这张护|身|符,我父亲可以见官不拜,可以免除徭役,我们家也能活得更像个人!”
贾宝玉傻眼了。
他从来就不知道这个!
贾母担心贾宝玉受了惊吓,连忙搂了孙子,道:“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宝玉不怕,不怕。没事儿,没有这事儿。”
贾宝玉这才反应过来。
他不是傻子,虽然贾母王夫人护着他,不让他接触某些事情,可是不等于他就是个傻子。相反,他很聪明,知道邢岫烟说的必然是真话,连忙挣开了贾母的胳膊,过来跟邢岫烟作揖赔不是: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从来不知道外面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儿。竟然错了,给妹妹赔不是,也多谢妹妹指点。”
邢岫烟回了一礼,口中道:“表哥言重了。这话本不适合我们这样的小孩子知道,也请表哥宽宏大量,莫要怪我性子直说话更直才好。”
“哪里哪里,是我冒犯了妹妹家中尊长,是我的不是。”
这一节就揭过去了。
可是史湘云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她围着邢岫烟不停地追问:“外面的日子真的这么艰难吗?”
“我出生在江南,江南富庶,天下财税三成来自江南,因此朝廷重视,政治相对清明,倒是比别处好些。可如果是别处,好比说湖广之地的山区,这种事情就多了,别说是模样周正的女孩儿,就是模样清俊些的男孩都保不住。”
惹得贾母只能开口:“好了,大节下,别说这种话,怪渗人的。”
又叫传饭。
贾母这里一传饭,尤氏就起身告辞,宁国府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回去料理呢。
送走了尤氏,看邢夫人、王夫人和薛姨妈往旁边坐了,贾母就领着一众小辈入了席,王熙凤和李纨则在旁边伺候。
众人原以为邢岫烟小门小户出来了,对大户人家的礼数不熟,可是不想一顿饭下来,邢岫烟竟然不曾错了一丝儿,不止如此,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倒是极其优雅,显然是专门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