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之后很快,萧秦昭才会再借着乱民之事,开始筹划密杀赵侍新,因为此次机会难得,同时也是最简便容易的方法,不过他也知,此次,是他有些过于急切了,他知晓的,但是……
背身站在书架前,萧秦昭一只手轻按在书架的横木上,他想,他等不及了,自阿姐又再次回到了他身边以后,他就越来越心急了,他想把人留在自己身边,想找机会渐渐向人表明那些隐秘的心意,想更加的亲近她,而不只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姊弟间的亲近,只能假借皇弟之名来对她亲近,他不是她心底所以为的那样只把她当亲阿姐来看待的好皇弟,他不是——
她不知,他一直以来,都只把她,当心底暗自爱慕并隐忍渴望的女人来看待的。
所以他不能再等了,而且……想到另外某人,萧秦昭又忍不住心底突然涌上的暴戾情绪,赵侍新——
他一直以为因着当年之事,赵侍新应该是极为憎怨阿姐,仅仅想报复她而已,但如今,他才惊觉自己原来错的离谱,他也是男人,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作为一个男人,赵侍新对阿姐是存着怎样的想法,而且此人……对阿姐也是占有欲极强,且势在必得的。
所以他怎么能等,只是,萧秦昭按在书架上的手使劲收紧,他还是疏忽了,竟让阿姐被那男人给那样对待了。
萧秦昭对萧辰意说完了两年前林苑狩猎发生的事之后,他便又接着向她分析起了朝中如今的局势。
就他所言,赵侍新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不说,对外又与掌管南境的忠勇大将军关系密切,而那位忠勇大将军……就最近的探子回报,与东境李将军的三女儿暗中似乎也已成了好事,最坏的打算便是那位东境大将军也已归附了赵侍新,那么,现在秦昭还能仰赖的便是各地尚还忠君的府兵及掌管北境边防的陵淄候与西境大将军了。
但令萧秦昭有些苦恼的是,本属皇室外戚,他称之为表兄的陵淄候却并不是如表面上看来如此的忠于皇室,他更忠于的是自己的家族。
秦昭告诉萧辰意,之前的密报中,邱其真与赵侍新便有过一段时间试探性的接触。
听了这话,萧辰意想到之前她才刚回到这世界时,邱其真借着她与赵侍新之间的互相接触与试探,她便也明白秦昭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之后,邱其真会答应她将她送回秦昭身边,不过也是想在气氛还算和谐之时,暂时能与两方都周旋而已。
大致情况分析清楚,算不得最坏,当然也算不得为好,但至少还有可行动的余地,那便如何也得想法子为秦昭和自己的未来争一争了。
萧辰意听了大致情况后,沉默半晌,才首先告诉秦昭,以后行事不能再将她给排除在外了,她与他是荣辱与共,休戚一体的,她虽不太聪明,但她有时自也有常人不可知的渠道去想折子。
萧秦昭听了她这说法,他坐回塌边静静的看着她,然后温柔的对她轻笑着应和道:“嗯,秦昭知晓的,知晓阿姐可能会有自己独到的法子去得知一些消息。”
萧辰意觉着秦昭这回应好像有些奇怪,但他却没给她太多时间让她去想明白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是否有什么其他含义,他又对她道,建洲巡抚那里他已经让人给处置了,但赵侍新迟早会知晓这一切都是他这皇上亲自谋划的,所以时间已不多,在赵侍新查到他并且开始行动之前,他必须得快一步先发制人才行。
已经没有退路了,此次,他与赵侍新之间必须出个结果。
他们之中只能有一人胜。
而胜的那人……萧秦昭不着痕迹又看向身旁女人,他心头突然就有些忐忑,微微似乎还有点抑制不住的躁动,赢的那人,应该就有资格将他身旁的女人拥在怀里了。
而且无论是谁有了资格,恐怕都只会循着自己的心意来……
所以他不能允许自己再次失败——
搁在膝头的手缓缓收紧,萧秦昭抿唇又想,即使是失败了,他没了资格站在阿姐身边,但他也会早做谋划,绝不让阿姐落入那人的手中。
现在情势都分析清楚了,便只剩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了,秦昭告诉她,他的想法是首先应将其真表兄切实的拉到皇权萧家这边,然后便是找个合适的缘由将那位忠勇大将军给召回京城,在京中将其密捕,折了赵侍新这最强的羽翼,之后的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萧辰意听了也觉着是个好法子,那么从明日开始,首要做的事便就是——拉拢她那位当年她曾深深“爱慕”过的其真表兄了。
不知不觉,三更已至,此时还有谋划的时间,未至最后的生死关头,所以该好好休息补足精神气的时候就绝不能强撑着,萧辰意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萧秦昭看她那样,又见自己外间殿中此时狼藉的模样,他扶着萧辰意起身,然后对她道让她不必过于忧心,今夜什么也别再想,他先送她回宫去好好休息。
萧辰意应了,两人一路回到景粹宫,在途中迎着月光享受了片刻的悠闲,等到了她此时所住的景粹宫殿外,萧辰意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抬眸时却突见秦昭的一侧手伸到了她颊边,见她看来,他手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自然而然的似乎是试温般指背轻触她脸颊的道:“都被风吹凉了,进里边去吧。”
萧辰意并未注意到他此时语气中未再叫她阿姐的那么一点不一样,她现在满脑子控制不住的又想起了系统预告的那个画面,萧辰意站在殿外高一阶的玉石台阶上,她也如当年般,伸出拢在袖中温暖的手,手心抚上面前青年的面颊,看着他此时眼睑下,借着身后殿中透出的明莹灯光,已愈来愈显的青色,萧辰意突然就有些拿不准当年她让系统助这孩子成功重获那位先帝的喜爱,最终坐上了太子之位,再到如今的君王之尊,但现在年纪轻轻却要面对此种夺权造反的危急情况,而之前也都一直被这位置所挟,肩负起整个大国的重担不说还处处受人掣肘,所以当年,她帮这孩子从冷宫里走出来,但却也无意让他择上了这条路,对这孩子来说到底还是不是合适的了……
她已经有些不太清楚了。
萧辰意便看着人问道:“秦昭,你做这个皇帝开心吗?”
“你当年最想要的,可就是这个位置……?”
说完,未等人回应,萧辰意已垂眸有些了然的道:“想必这么累,应该是不怎么开心的吧……”
说完她的手也准备放下来,却被人给突然的握住,手心依然贴在面前人白皙俊美的面颊上,萧秦昭似乎一时也回到了当年的眷恋孩童般,抓住萧辰意的手,微偏头,脸颊在她手心里蹭了蹭,他意有所指的道:“阿姐,当年这个选择是秦昭自己做的,开心与不开心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阿姐何必为我苦恼呢。”
“不过——”
萧秦昭眸色深漆如墨,瞳孔中却又映射出点点珠玉光华,他又看着人缓缓的道:“当初秦昭所最想求的,确实,不是这个位置。”
萧辰意便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秦昭将她的手拿下,捏在手中,半晌终于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阿姐,秦昭以后会告诉你的。”
萧辰意见人此时不想说,她便也不强求,只是在萧秦昭准备放手转身离开之际,萧辰意也看着人道:“秦昭,阿姐虽没什么能力,但此次无论结果如何,阿姐都会站在你这一边,而且……”
萧辰意想了想她又道:“我也会尽全力保护你的。”
萧秦昭心头微微震动,但他面容平静,从胸腔里溢出满满的喜悦与不可言说的温情欢喜,他许久朝人缓缓笑了笑,容色惊艳,他道:“嗯。”
第84章 84
萧辰意自那晚在养心殿内与秦昭商量清楚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后,没想第二天便得知这第一步就得缓上个几日,因为那位其真表兄竟刚巧随着候老夫人上郊外远山的山庙里祈福去了,说是要待个几日才会回来。
如此也就只能等人回来再说了。
而这几日在朝堂上,赵侍新也果如秦昭所料,已开始准备大肆清理上次在乱民一事中与之对峙的人了。
六部科道、御史的上疏弹劾是纷纷扬扬几乎络绎不绝,而且各种证据也是确凿,赵侍新此次如此张扬行事,一来是为铲除敌手,二来……恐怕也是一种试探了,所以萧秦昭为了继续保持信任赵侍新的假象,自然是准了不少科道言官们的上疏,免了一些人的职。
这些事,秦昭如今都会说给她听,局势如何发展萧辰意便也都看在眼里。
待在宫里,挂念着华春及上次帮了她蒙混过关的两个婢女,萧辰意便也抽空回了趟公主府中,在府里,她见着华春,大大的松了口气,这丫头总算还好好的活着。
华春见着人后也是惊喜不已,她告诉萧辰意,那日她被人从后偷袭昏倒后便一直都被关在一处地方,有人给她一日三餐的送吃食,但却不透露任何信息,也不放她出来,直到三日前,才不知为何放她出来了。
萧辰意听华春这么一说,算算日子,就知华春是被谁给关起来了的,定就是赵侍新了,为了不让华春出去报信她这位公主失踪了,可不就得把人给暗中关起来才行了。
萧辰意便把那两个婢女放了出来,又把华春领进了宫去,这才安心的在宫里住下了。
夜间,萧辰意从没有让宫女值夜的习惯,所以这日白天,当听见殿门外两个小宫女讨论前几日夜里偶都响了惊雷有些可怕时,萧辰意突然就有点惊诧自己那几日的睡眠是不是有些过于沉了,竟连一点声响都没听见,这么一想,她还发现自己在公主府中时好像也很少能听见夜间打雷或是其他什么声响的,她似乎一直以来都睡得挺沉的……
萧辰意有点狐疑自己的睡眠原来竟是如此好的?
她的确不知这几日每夜在她沉沉睡着后,在她殿中都有个身影坐到了她的床榻边。
人影前几日在她塌前也并没做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人,不时回忆些往事而已。
一直挨到了今日黑沉的夜里,坐在她塌前的人才终因被前几日之事所激起的嫉妒及一直以来都努力压抑着的情感急需一个宣泄口,而忍不住执起了榻上女人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温热的颊边,然后便捏着人手指的轻轻吻了上去,在屋内轻纱幔帐的摇曳之中,见女人毫无醒来的迹象,知她定听不见自己此时说的话,也看不见此时他所做的事,床边人才轻声呢喃的看着女人道:“阿姐……”
“其实秦昭,早就知你不是秦昭的阿姐了。”
又吻了吻女人葱玉般的手指,男人又道:“不是秦昭的那位亲阿姐……”
“所以,我偷偷恋着你,爱慕着你,都不是不该的……”
男人说着,又忍不住低头爱怜而珍重的捏着人掌骨,温软的唇缓缓印在女人因沐浴后还泛着细微香气的手背肌肤上,他微满足又似乎变得更加渴求般道:“像这般对你,也不是不该的,对吗。”
抬头,唇离开女人的手背肌肤,但手却还舍不得放开,萧秦昭就这样捏着人的手,注视着床上正紧闭着双眼,睡颜馨甜的女人,他控制不住想,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既高兴着她成了他的“阿姐”,这样便可以毫无顾忌的亲近她,待在她身边,偷偷的看着她,但很多时候又懊恼着她是他的阿姐,因为这样,他就只能隐忍着自己的心意,不让她发现,也怕她发现了,但如今……
萧秦昭手上微微使劲,不论此次结果如何,他都定会找机会告诉他这个“假”阿姐,他对她的心意了。
这么想着,萧秦昭不得不放任自己又沉浸在了过去含混着凄冷痛苦,但同时,也突然迎来了朝霞暖光,让他从此沉溺,刻骨铭心到几乎再忘却不掉的某些过往的回忆之中。
他与他这位阿姐相遇的回忆。
萧秦昭面上逐渐扬起了丝丝的浅笑。
还是在十年前,那会儿他才十岁左右,只是一个出生后,在他的印象中,几乎没怎么近距离的见过父皇的面,与母亲一同被扔在冷宫里,后来母亲又在他面前被人给逼的自杀了的弱小孩子。
母亲死的时候他才几岁来着,应该是七岁吧,那晚母亲悄无声息的就走了,他与母亲待了一晚,实在因白日里被人欺负,夜间太困了而没注意到母亲的异样,也没注意到之后流了满地的鲜红以及空气中也漂浮着的属于母亲生命流逝的味道。
等他睡足后突然惊醒过来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冷了,他看着母亲的尸体长长的愣了许久,久到连眼泪一开始都不知道流,只能抱着双腿蹲在墙角一个劲的咬住下唇摇头,直到后来冷风从窗外灌进,他狠狠打了个哆嗦之后,才开始哭,不停的哭,眼泪鼻涕一把,声音都哭哑了,后来他就与母亲的尸体这么安静的待了两天,再后来,终于有人发现了,母亲被人拖走了。
再也不见了。
之后,他便成了一个人,在冷宫里更没了依靠,似乎谁都可以上来欺负一把,尤其是他的六皇兄,同样也不怎么受父皇宠爱,而且长得也不怎么可爱,所以才会嫉妒他这样一个冷宫里父皇不要的野种竟也能有这样一张好面容的六皇兄。
他总是揍他欺负他,像玩弄野狗一样玩弄他,玩够了甚至还想杀了他,但最后,这位皇兄却被他给误杀了,所以这之后才成了他长久以来的心魔,但如今,这心魔却因某些事早就已不再困扰他了。
想到这里,萧秦昭不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了,当时还小的时候,就因着生了张好脸蛋,不少宫娥都会偷偷的给他好东西吃,但也有不少下三滥的东西,经常会用另一种令人作呕的眼神看他,对他不怀好意。
所以萧秦昭那会儿一直以来都挺厌烦自己的这张脸,开始用乱糟糟的头发将面容给遮挡起来,但后来……
垂首看向面前女人,萧秦昭想,后来,他却又庆幸自己有张还算讨人喜欢的脸了,因为……她喜欢。
因为后来有个女人在冰天雪地的大雪天里,在他被他的亲阿姐给狠狠踹了一脚,迷迷糊糊昏倒在地时,他分明看见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将他给抱回了冷宫,也听见了那女人在冷宫里一边为他收拾干净衣物,擦净脸庞,然后一边看着他的脸惊叹的道:“哇呀,果然是个漂亮的男孩子,远远瞧着就觉着好看了,没想到收拾一下,更好看的多了,像个瓷娃娃一样……”
“但怎么这么可怜兮兮的……”
女人一边给他擦着脸,一边对着空气解闷般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声音拖长,似乎很有点无奈:“算了,要不是看这小子长得好,我可不费这劲呢,也难得操这心了,哎,颜狗的世界啊,不能好了……”
虽然有些话,他听不太懂。
但后来的后来,这个突然神秘出现的女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他的“亲”阿姐,他也已开始习惯依偎在这人的怀里之后,他才开始不再厌恶自己的那张脸,反而是庆幸了,庆幸她,即使是因为一张脸,但也选择了靠近他。
他与女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个大雪天。
就是在他被他原来的阿姐给一脚踹到几乎结冰的地上,捂着肚子蜷缩在地,已快没意识觉得自己应该会死去的时候。
父皇生了很多皇子,但却只得了一位公主,封号汾阳,所以这位公主极尽父皇的宠爱,多少不受宠的皇子都羡慕她,而他当时自知自己的身份,一直以来都只是远远的看着这一位宫中唯一的阿姐,在他的印象中,阿姐长得,是很美的,但他也知这位阿姐的脾气和心性却并不如她的脸那样让人欣赏,而且她定是瞧不上他这个生长在冷宫里的皇弟的,因为她几乎从没正眼的瞧过他。
这些他其实也不在乎,但他却没料,那日,在其他皇子欺负他,让他不慎摔倒在了他这位阿姐的面前时,她却会以那样厌恶到几乎恶心的眼神看他,然后还踢了他一脚,说他脏,让他滚。
所以萧秦昭怎么会不同样厌恶并且憎恨他这位脸蛋漂亮的阿姐呢,所以之后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人,他也总是用一种阴狠又冷厉的目光瞧着她。
只是后来,他渐渐却发现他的这位阿姐,好像是有些变了个人,不再是……他原来的那位阿姐了。
那一日在他昏昏沉沉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时,突然有个身体带香的女人走至了他身边,那女人戳了戳他脸颊,冻得将手立时就缩了回去,然后在他耳边便开始了碎碎念,一边念,一边却将他给抱了起来,萧秦昭那会儿陡然挨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往人怀里钻去。
那时女人刚将他抱了起来,转过身,他迷迷糊糊中见着女人面上戴着一面白色的丝绡面巾,然后视线所及,便只能再见到女人左侧的脖颈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后来迷迷糊糊又回笼了点意识,便就是女人在一边替他收拾,一边又念叨他脸的时候了。
萧秦昭本以为,她念完也就完了,但却没料,这女人之后又告诉了他一件事,她问他若是有可从这冷宫里走出去的机会,问他要不要这个机会。
这女人告诉他,他的父皇即将被他此时最信任的人密谋毒杀,只因那些人的贪欲,他们竟想坐上更高的位置,他当时只知,那女人告诉他想谋杀父皇的人中有一位是当时的皇后,而另外的他就不知了。
皇后与他人密谋想毒杀父皇,效仿前朝历史上一位曾夺权成功的女帝,她竟痴心妄想,要做一位千古留名的女帝。
而这个女人却将这事告诉了他,问他要不要这个机会。
等当时的他醒来后,那女人已经不见了,所有一切,以及那女人对他说过的话,仿佛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本不愿相信的,但当时也不知是对那女人哪来的信任,也或许是因后来在宫里他还见过那女人几次,每次发现她都能顺利的避过所有巡视的侍卫,然后出现在某处地方,就这么远远的瞧他一眼,眉眼熟悉,但眸中却带着温和的笑。
母亲是个巫女,她曾告诉过他,看人一定要看那个人的眼睛,它会告诉你那人对你到底是抱着善意还是恶意。
而且那时候,他自觉犯了罪,每日噩梦缠身,不得安宁,他只想着走出冷宫,至少为母亲报了仇再去赎罪,所以他才会相信那女人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