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帮忙指点了各药材该如何分门别类的放置以后,便后退两步来到了库房门处,本是躬着的身子直了起来,转身望了眼屋外连通这个小院的一条不宽不窄的石板路,他想着,只剩最后一趟货了,爷待会应该也就会到这屋里来了。
唐二心头念叨着的人此时确实正行在通往药膳院的一条小路上,只是他身前还有着一个着一身灰袍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就是赵府的刘管事了。
而刘管事身后,大概而立年纪,面容还算得上周正,但一双眼却总好像透着股子市侩的青袍男子则就是小伙计脑中念叨的爷了。
青袍男子看眼四周熟悉的景致,他现在已能比较平静的出入这赵府了,再不会像之前才与赵府订立供货契约,第一次进得府中时那样的惊叹了。
只是这日,在身旁花木微掩映的地方往对面望去,曾明的视线却落在了对面与之隔了几条小路正在一方小广场上抱着只白猫在逗耍的女人身上。
女人金钗碧摇,乌髻华服,浑身难掩的尊贵之气,再加之女人此时正小心翼翼逗耍着白猫爪子,面上露出明媚笑意的模样,曾明见着这张似曾相识却明显更为夺人心魄的脸,一时间怔愣的停下了脚步。
本是走在前头的人察觉到后方人并未跟上,也停下了步子,回身看向还正瞧着女子方向的男人,走上前了去道:“曾掌柜怎的还不走?”
曾明被人唤回神,面上有点讪讪的,可是一双眼却还是忍不住再朝对面的女子看去,却被刘管事给上前一步阻了视线的道:“曾掌柜?”
曾明见此赶紧收了视线,道:“哦好,走吧,走吧,刘管事,在下只是见这女子之前好像从未见过,而且与茯苓倒是有几分相像这才失了分寸,让您见笑了,只是这一位……”
曾明见刘管事举止不得不更好奇女人的身份了,一则是因他之前从未见过,二则也是因这女子与他的阿苓竟有几分相似,所以他才不得不好奇了。
刘管事看曾明一眼,知晓这人一直以来都对他们府中的那位叫茯苓的婢女有意,他便提步往前的直接道:“曾掌柜方才有句话可是说错了,以后也切莫再出此言,茯苓只是一介女婢,与这位……碰巧容貌有几分相似是她的福气,毕竟如今这位……”
说着,刘管事刻意顿了顿才又接着道:“可是府里最尊贵的女人了。”
“最尊贵的女人……”曾明喃喃着,似乎是明白刘管事的意思了。
意思不就是那可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像方才那般直视的女人了。
而曾明不知,刘管事还没说的是,这位……说不定此时在整个大陈国中都是最尊贵的女人了。
这么说起来,刘管事突然想到一点,在大人还未逼宫时,这位公主殿下就颇受当时的皇上喜爱,便可算得上是大陈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了,而如今大人掌权后,这位公主没想,也同样可能成为国中最尊贵的女人。
倒真真是个好命的女人。
曾明则回味着方才刘管事说的那句话,他想,既是府里最尊贵的女人,那便也就是那位赵大人的女人了,曾明便不敢再看一眼的讪讪道:“刘管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这就走吧,不耽搁了,您不是要同以往那般看看我这次送来的货吗……”
说着两人便在小路上提步往前,很快就到了药膳房的院门外。
从开着的院门往里望去,大致能瞧见库房门内的情形,曾明打量一番,没见到一直期待着的窈窕身影,他有点失望的道:“刘管事,今日茯苓不在吗?怎的没见她……”
刘管事走进院内,应道:“临时安排她去做点其他事情了……”
见人越来越失望的神色,刘管事想起待会药材清点的某些细节方面还是会由茯苓来做的,他便又道:“可能待会就回来了。”
曾明一听面上立时就绽放出光彩,赶紧将刘管事迎进了库房,大致过目此次供入的药材。
在库房内,曾明的眼一直不时的注意一番院外方向,神情带着难掩的期待。
而刘管事所说待会就会回来的女人,此时也确实正走在通往药膳房的小路上。
只是在途径赵府南方的一个小院外,也即府中沈小姐所在的小院外时,从前头一拐角处却突然风风火火的跑出了一个丫鬟,而在丫鬟脚下,定睛再一瞧,才发现跑在前头的还有一个矫健的白色伏地身影,身影脖子间还系着根红绳缠珠的链子。
丫鬟的视线牢牢跟着那矮胖的白白身影,一边跟着跑的一边唤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诶,快跟姐姐回去好不好!”
茯苓就这样看着人追着猫跑近,到得跟前时那猫才终于被脸红气喘的丫鬟给抱进了怀里,茯苓的视线落在那胖软的白猫上,最后又落在白猫脖颈间的红绳项链上,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柳儿抱着猫突然撞见茯苓,骇了好大一跳,等定下神来,她才向着茯苓嗔怪的抱怨道:“茯苓是你呀,这次得亏没等这猫再跑去沈小姐跟前我就将它给逮住了……!”
说着,柳儿想到之前找这猫时遇见的场面,她还有点后怕又奇异。
当时这猫跑去了沈小姐院外,柳儿跑去找到它时,就见这猫正站在沈小姐的身旁,而且脖子上的红绳还掉了,当时她偷偷躲在一旁,本以为沈小姐可能会踹这猫一脚或是怎么拿猫出气的,没想这猫那日也是突然就变得好脾气了,竟还去蹭了蹭沈小姐的脚腕,她当时本以为沈小姐就要发难立时想冲出去时,没料却见人蹲下了身子,将松散开来落在地上的红绳给拾了起来,还重新给猫戴上了。
之后等沈小姐转身回到院内,柳儿还有点奇异和不可置信。
她之前可是见识过这位沈小姐不待见那位长公主殿下的疯狂模样的……
所以柳儿才会觉着好像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
箍着想一个劲往外挣的白猫,柳儿突然又想到当日正巧是半道上茯苓告诉了她猫的去向,她之后才能再辗转问着人去到了沈小姐的院外并且还这么快就找到猫的,柳儿便又道:“茯苓,上次可真是谢谢你了啊,若不是半道你告诉了我这猫跑去了哪个方向,我恐怕还一时半会找不到呢……”
茯苓只道:“不用谢,我也只是碰巧撞见了而已,我给你指路时那猫已经离开有一会了,我还担心这之后你可能就找不到了。”
茯苓罕见微微一笑,又道:“是你自己好运。”
说完,再看了一眼柳儿怀中的白猫,人便提步往前离开。
柳儿看着人的背影,想着茯苓……好像还是个不错的人,那她自己之前怎的莫名就不太喜欢人家了,柳儿突然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坏了……
须臾又觉着好笑,便也摇了摇头的,抱着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而另一个方向,茯苓在人抱着猫离开后却缓缓停下了脚步,又折身看了眼抱着猫远去的丫鬟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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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库内,刘管事在曾明的介绍下简单过了一遍此次采进府的药材,因曾明供货入赵府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而且茯苓之后也会再来仔细检查一遍,所以刘管事便也没看得太仔细。
毕竟曾明这人虽然市侩,但他也知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所以他应该也不会这么傻,在供货上特意耍什么把戏,但话虽是这样说,自己该把好的关还是得把好了,所以每次有药材新进,刘管事再忙都会亲自来看看。
此次,曾明也将他们需求的药材都找齐了,这倒是令刘管事一直都挺满意的。
曾明虽只是一介散商,但胜在各种千奇百怪的药材他都能搜罗得道,连林大夫当初也夸赞过说赵府里药材齐全,他来给沈小姐和大人诊治时,不管所开的方子多么的不同寻常,府中也能很快就将药材给找齐了,这就省却了许多麻烦,也不用耽搁时间。
刘管事大略看完,正与曾明说着话,此时屋外不知何时就走近了一个婢女装束的女子,女子对着屋内二人行了礼,刘管事点了点头便让茯苓直接去仔细清点药材,而曾明的眼此时却已黏在屋内女子的身上移不开了。
只是偶尔还是会不自主的联想到今日乍见到的另一个女人。
曾明回想着,不得不承认,那女子真的是很美啊,但……看着眼前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曾明觉着那样的女子不是他能稍想的,但眼前这个……他曾明却是有资格的,所以还是他的茯苓才更合他意啊。
刘管事还有其他事务,尤其是近日年关将近,各种筹备更是繁盛不暇,便不意再多留,他简单吩咐了两句,又对曾明道了声告辞便离开了药膳房。
而曾明在刘管事离开后,他眼珠子虽都快落人身上去了,但碍于屋内还有其他人在场也不能多说什么,只盼着女子快快清点完,送他一送,他才能好好的同人说说话亲近亲近,再问问——那事……
就这么等了半个时辰,曾明终于如愿了。
女子如往常般送他从府内西侧的小门出去,在小门前,本是跟在两人身后的少年伙计,一路上看着走在自己爷跟前的女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却苦于曾明吩咐,只能远远的在二人身后跟着。
等快至侧门处时,小伙计见两人都停下了步子似乎是准备再说两句话,他也撇了撇嘴的停下脚步,手随意揪扯着路旁的枯草枝干。
曾明看着身前女人,见她如花容颜,他是越瞧越喜,正想上前抱抱人时,没想人却明显后退躲开了他,道一句,“曾掌柜自重。”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
但曾明却分明知道她并不是这样完全的冷淡性子,不过是……现在在这府中有太多顾虑了而已,他便道:“我就是想抱抱你,阿苓,我太想你了,你别怕……”
茯苓听见这称呼似乎是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声音却放柔了些道:“曾掌柜请回吧。”
曾明却不急着离开,而是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才等不及的道:“阿苓,那事……你那事到底做的怎么样了?”
茯苓听了这,平静无波的眸中似有暗芒滑过,须臾什么也不见,她道:“快了……”
曾明听了,呼吸渐渐开始有点急促,有着期待和兴奋,他愈加压低了声音道:“好,好,阿苓,我等着你的消息,等你把那事做了,我就来接你走……!”
茯苓垂首,似是娇羞,她道:“嗯。”
曾明一见人这模样完全就忍不住了,他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然后又很快放开,才道:“好了,阿苓那我就先走了,我等着下次再见——”
说完就要离开,但茯苓却突然叫住他,似乎是再交代了一句话,站在远处的小伙计唐二也听不太清楚,但他却见着了他们爷突然神色莫名望向他的眼神,唐二不知为何心头忽的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于是在跟着他们爷离开时,唐二便狠狠瞪了一眼同样看了他一眼的女子。
而等人走后,茯苓脑中晃过柳儿今日抱在身前的白猫,她嘴角缓缓有了点浅笑。
是啊,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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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的雪好像来的尤其的迟。
在湮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萧辰意一早醒来第一眼见到屋外白茫茫的一片时,她才惊觉日子好像真的过得挺快的,还有几日便是新年伊始的春节了。
她也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么多人从之前几日起就开始忙忙碌碌了,怪不得她那时觉着赵府内的氛围好像渐渐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少仆从皆换上了新制的棉衣,扫祭除尘、贴年红更是随处可见,府中也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
萧辰意站在门边,看着自己檐下前几日挂上的大红纻丝灯笼,黄中带红的烛光混着灯笼的影子落到地上,萧辰意突然就有点恍惚,她就要在此处过一个新年了吗,同赵侍新那人一起?
而此时还在书房内的某个男人,看着屋外绵绵的飞雪,似有所感般,他提笔书写的动作也缓缓的停了下来,脑中不自主又回想起了女人前几日问他的话。
自第一场雪落下时,就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的话。
孩子……
赵侍新看着外间,也不知到底是在看向何处,只是这样久久的没了动作,但唇角渐渐却浮上了抹温柔的笑意,以往冷肃的神情都似冰雪消融般带上了些微的暖意。
整个眉目也变得愈加深俊逼人。
最近,萧辰意因担心怀孕,自那日向赵侍新提了那话以后,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赵侍新的亲密,而赵侍新也不知是真相信了她的说辞而体贴她还是他也同样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自第一场雪落下后,接下来这几日,他都没再碰过她,每日也更早的离开,更晚的回来,常常都会让萧辰意不自主怀疑人是不是真的来过,只被窝里还残存着的淡淡气息告诉她男人确实还是来过的。
萧辰意本以为这情况应该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没想在二十八这一天,赵侍新清早却在她还睡得迷迷糊糊时,低声在她耳边告诉她让她今日申时陪他去一个地方。
萧辰意嘟囔着应了,等醒来后也不知赵侍新让她陪他去个地方的话,到底是真发生了的事还是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一直心思不定的等到申时,没想人却是真的来了,赵侍新真的来到了她院中,披着个雪白的狐裘大氅,眉目舒隽的迎着细细风雪走到了她面前,伸出手,将她给接到了一处地方,一处在这府中萧辰意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第110章
今日天色算不得太明媚,但也算不得太阴沉,赵侍新来接萧辰意时,外间还在飘着细细的雪。
他在房门外迎着风雪走近,朝女人缓缓伸出手,只对她道了一句,“走吧。”
萧辰意看人挺直的鼻梁上雪片融化后微带着的一点湿意,她也暂时一句话没问的朝人伸出了手去。
准备踏出檐下,赵侍新一只手从身后撑着伞的长业手中接过了一把泼墨山水画的油纸伞,一手握着她的手一同步出了院外,朝他准备带她去的地方而去。
此时他们正走在赵府后苑内的一条青石板小路上,小路两边不时是横亘出来的树木枝干,枝干上大都还沉甸甸的压着厚重的雪团,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摇摇欲坠的雪团砸上肩头。
虽说有伞本不易被砸到,但这只是一开始赵侍新还牵着她手的时候,因走了一段路之后,萧辰意就以想略微提着裙子为由从赵侍新手中抽了出来,这之后行走就难免会游离出雨伞遮挡的范围了。
没想这当会儿,萧辰意稍落后半拍,肩头上方一尺距离处突然就有一大块雪团朝她砸了下来!
萧辰意听见雪将砸下时树枝“喀哧”的响动,条件反射的惊呼一声,没想有人却比她反应更快,萧辰意只觉肩头似乎一把就被人给用力的握住,往旁侧一带,鼻间瞬间就扑面而来男人熟悉的淡淡气息。
萧辰意侧着身子撞进了身旁人怀里,男人狐裘大衣上沁着微微凉意,萧辰意惊愣的刚想仰头看去,就听一个沉润的嗓音在她头顶,淡淡的却似乎还是缠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怎么样,还好……?”
人影见她没反应,手上又揽了揽,萧辰意便顺着力道几乎半个身子都扑在了男人怀里。
她此时一抬头就能看见男人的脸。
萧辰意便条件反射的抬起了头,视线与上方男人垂眸看向她的眼正巧撞上,萧辰意看着男人黑亮的瞳孔,在白茫茫的天光下,男人的瞳孔如珠玉般黑耀明亮,里面清清楚楚的能看到一个人的影子,也就是她抬头看人的样子。
萧辰意突然就觉着周遭温度好像陡然就升高了些,她再看了人两眼,便立时就轻推开了人怀抱的道:“我没事……”
男人却在上方缓慢道:“我看你……怎么好像不像没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