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拂认真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只想当你的王后。”
少年瞳孔霎时间凝成了个针尖儿大小。
咳咳,这话听上去真的很像不要脸的情话没错。
拂拂红了红脸。
但她的意思,其实就是只有这样才能完成任务。本来她救牧临川,就存了点儿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
“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拂拂忙不迭地补充。
她眼里若有耀光烂烂,“你得做个明君。”
说着说着,陆拂拂似乎也觉得好笑,噗嗤笑起来,“只有成为一个明君,才不会亡国,才、才能一直满足我享乐的欲望,你要是能重新当皇帝,那我每天得用金锄头种地,睡那种几百平米的大床,养好几百个面首。”
……
牧临川阖了阖眼,定了定心神,默然无语。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陆拂拂都是他一众老婆后宫里,最不起眼的那个,命如草芥,哪怕成了王后,也依然如此。
浅显得像是一眼就能看穿,看穿她的喜怒哀乐,看穿她对他生出的那点儿爱慕之意,她也坦坦荡荡,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当他从城楼上跌落,被尸山淹没的时候。是她满头大汗地将这些形容可怖的尸身一具一具移开。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乌云密布的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自罅隙中漏出来星星点点的天光。
明明浑身上下恶臭难闻,脸上还沾着血,灰头土脸,发如蓬草,却如同天上的神女一般,脚踩祥云,明光烂满,从天而降。
少女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说,“傻了吧,到头来只有我来救你这个王八崽子。”
当她跌跌撞撞走在火海中的时候,他心里甚至冒出个古怪又令人胆寒的念头。
她若是叫他立刻去死,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所以,哪怕刚才的话真是出自她的本意,哪怕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她虚伪肤浅的物质欲。
他也愿一步一步往上,为了她逐鹿中原,将全天下的宝物都捧到她面前供她享乐。
虽粉身碎骨亦无悔。
这是个极为令他胆寒震悚的念头,也是个极为没出息的念头。哪个野心家,争夺天下的目的是为了这个?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在刺史府前停了下来,一直到下车前,牧临川都被自己吓得没敢吱声。
少年这一副冷若冰霜的,阴郁厌世的模样,拂拂已经见怪不怪。
孙英亲自掀开车帘,迎两人下车。
在出欢伯楼前,孙英已另拍一匹快马前去府上报信,等马车到了,并州刺史孙循已携一家老幼,立于门前相迎,身后跟随一众幕僚。
拂拂收敛了神情,迅速进入营业状态,抿着唇微微笑着看向前方。
为首的中年男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并州刺史,一方枭雄,孙循了。观其容貌倒不像是个野心勃勃的武夫,其样貌清雅,美须髯,笑容堆在眼角,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其身后的孙氏子孙,个个一表人才,样貌堂堂,女眷们眉眼清丽,温文尔雅,娴静动人。
从穿越到现在,拂拂虽然不吃大雍所宣扬的高低贵贱这一套,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世家高门,涵养果然好,毕竟是垄断了教育。
就在前不久,得了嫡长子孙英递回来的消息后,孙循忙招心腹谋士徐延共同商议。
徐延一至,便起身施施然笑道:“恭喜府君。”
“郎君此事做得甚妙。”
孙循此人刚愎自用,闻言也有几分得意,捋着胡须大笑道,“琼芳长大了。”
徐延莞尔不语。
牧行简入主上京,天下诸侯看在眼里,俱都眼红,嫉妒得不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坐上这位子的。
趁着新朝初立,根基未稳之际,四方诸侯纷纷揭竿而起,宣布与新朝决裂。势要搅乱这滩混水,逐鹿中原,从中分一杯羹。
此时毕竟不同于后世,后人很难理解时人对正统的执念。
哪怕牧临川是个朝野皆知的暴君,也是正统,正儿八经的先皇嫡子,大雍王朝天子,实乃天命所归。
牧行简得位不正,对自己族弟痛下杀手,惹人非议,可他姓牧。他孙循为外姓,若想与之共争天下,先天就矮了他一头。
如今有了牧临川这面大旗,将来征战讨伐四方,师出有名,孙循怎么能不大喜。
和大多数人一样,对于牧临川本人,孙循倒不曾放在眼里记挂在心上,也不怕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双腿已断,都成了个废人了,还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牧临川要借他的势,寻求他庇佑,他借他的名。
一举两得,这样正好。
更何况,听闻这小暴君手底下还有一支精锐的骑兵,遮遮掩掩,未曾现于人前。
若是能将之收编为己用……
想到这儿,孙循面上的笑意更真切热络了几分,亲自上前,低声询问道:“不知陛下何日来并州的?怎也不知会一声?”
下一秒,拂拂就看着牧临川当场给她表演了个什么叫川剧变脸。
少年一改方才阴沉之色,笑吟吟道:“实不相瞒,孤月余前已至并州,也曾亲至府上,欲拜见明公。”
孙循面露讶然之色:“哦?那为何——”
牧临川唇瓣微翘,阴阳怪气道:“自然是贵府门房尽忠职守了。”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无妨。”孙循摆手大笑道,“我这便叫人把他们带过来。”
未多时,孙循左右随从已将刺史府上那几个门房都带至门前来了,指着瑟瑟发抖的一串家仆从容而笑道,“陛下,你看看,是哪个恶奴不长眼睛,冒犯于你?”
牧临川倒也不推辞,像模像样地转了转眼睛,定定地落在其中一个尤为惊惧的家仆身上。
“是他。”
孙循嘴角一抽,暗道,这混小子果真歹毒。面上却笑着道:“来人,将这恶仆带出来!”
门房两眼翻白,两股战战,哀声叫着饶命,吓得几乎快昏死过去。
孙循眼睛眨也未眨,高声呼喊道:“杀了!”
如此两声,言罢,揪着那门房的衣领,一剑斩杀于门前。这才提着血糊糊的人头,转头望向了牧临川,眸光微动,如狼似虎。
“陛下,如此,可彰显臣之诚意?”
几个女眷俱都微微变了脸色。
孙英不动声色地瞥了陆拂拂一眼,却见这位少女王后,脊背挺直,眼神晶亮,微微笑着,眼睫眨也不眨一下。孙英微露错愕,心中一凛,心底缓缓漫开一阵冷意。
这对少年帝后可真是……夫妻相。小小年纪,都非易于之辈,心狠手辣至此。
看向孙循,孙英忧心忡忡。只可惜阿父他为人太过张狂自信。
实际上,拂拂脸都快笑僵了。
内心欲哭无泪。
操、操啊,又杀人。
人的承受能力果然是与日俱增的,她现在竟然能面色不改,还保持微笑注视这罪案现场了。指不定,哪天她兴许就能跟贞子、伽椰子之类的怨灵正面掰头而不改其色。
却浑然不知自己在众人眼里的评价已成了个“一样歹毒的小妖女”。
帝后来投,孙循大喜过望,躬身亲迎,自刺史府中,设宴招待。
酒还未过三巡,牧临川这个空头皇帝,便脸不红心不跳,厚着脸皮封了孙循一个镇东大将军的名号。
孙循心中不屑,表面上却一副大喜之色,忙快步离席,以头扣地,大礼来谢。
一番君臣亲亲热热之后,酒酣耳热之际,孙循这才醉醺醺的吐明了用意。
眼神却十分清明。
“听闻陛下有一支亲兵?”
未等少年回答,便状似大方般地又拊掌大笑出声。
“陛下不如将他们招来,我刺史府定好生招待诸位将士。有诸位精锐猛将在侧,又有我并州军辅佐,料想那些宵小也不敢再来犯。”
“正好,也叫我并州军瞧瞧天子赫赫皇威,叫他们好生学着点儿,别整天懒懒散散,每没个正形儿。”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牧临川嘴角噙着抹盈盈的笑意,十分给面子地也拍起手掌大笑起来,“好好好,爱卿此言甚合孤意。”
观其形容,面色红,眼儿媚,明显是喝多了的模样。
孙循眼里露出几许自得之色,闻言哈哈大笑,这回笑得倒颇有些真情实意。
……
孙循这座刺史府,可谓极尽奢华,当中多有逾制之处,但见崇阁巍峨,巍然上逼云霄,府上奇花烂漫,一带玉溪穿屋而过,微风徐来,清流生韵,别有一番琳琅意趣。
纵观整座府邸,虽建于苍茫雄浑的西北并州,却当真如阆苑蓬莱一般。
然而牧临川全当作没看见,眼睛眨也不眨,孙循本也不甚记挂在心,只是嘴上笑着说这刺史府太过寒酸,望陛下见谅,待事毕定要另修一处行宫。
如今寄人篱下,也不好挑剔什么,实际上,对于目前的住处,拂拂已经十分满意。
孙循大手一挥,面子上做得足够,特地腾出了刺史府中最大的一间院子,供二人居住,又拨了几十个侍婢家奴贴身伺候。
拂拂却一点儿没觉得有多开心,一想到后面要跟孙循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她就头疼。
第二天天还未亮,便有侍婢进屋传话道,孙循正室刘夫人,携孙家女眷上门请安,拜见王后。
拂拂没办法,只好强打起精神来,请人进来。
虽说是王后,可拂拂心里也清楚,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空头王后,人家特地来请安,千万不能怠慢了人家。
孙循的正室刘夫人,是个实打实的丰神绰约的美人儿,梳高髻,气态高华,娴静动人,裙衫稠叠下坠,衣带飘举。一举一动,无不如尺子丈量出来般的好看。
三言两语寒暄过后,便吩咐身后的女眷们前来见礼。
孙循后宅人不算多,除了夫人刘氏,另有妾室宋氏。
这顾盼生辉,眼角生泪痣,笑容明妍大方的想必便是宋氏了。刘夫人温婉大方,宋氏绮丽明艳,倒是很符合各自的人设。
刘夫人育有一子二女,长子便是上回所见的孙英,大女儿已然出嫁,小女儿尚在身前养着,名唤神妃,不过七八岁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