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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见大家伙儿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拂拂有点儿愣神,心里咯噔冒出个不详的预感来。刚刚她没拦住,这小暴君不会对他们做了些什么吧?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又落在了牧临川脸上。
    方才还一脸阴郁大魔王气质的少年,瞧见女孩儿披衣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僵,眼里几乎冒出了点儿显而易见的“惊恐”了。
    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闷死了韩媪……
    脊背上不由自主地开始冒汗,攀上了一阵寒意,这抹慌乱一闪而过,牧临川迅速收敛心神,露出了以往那傲慢的模样。
    众人眼睁睁只看,方才那漠然阴郁的少年,却像是骤然间变了个人似的眼含讥讽道:“睡这么死,到现在才起,你是猪吗?”
    带刺儿的话语,倒是多了几分生气,少年周身包裹着的阴冷突然散去,在场众人不自觉纷纷松了口气。
    这熟悉又欠揍的口气,拂拂没好气道:“去你的,你才是猪呢。”
    她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打了个哈欠,拂拂睡眼惺忪,“刚刚阿灵是不是来过?”
    牧临川故作平静,面不改色地直接抹去了最重要的讯息,“来了,又走了。”
    他“走”到她跟前,牵起了她的手。
    拂拂奇怪地问:“那韩媪呢?”
    他脸不红心不跳:“走了。”
    “去睡罢。”
    拂拂有点儿狐疑,但牧临川却昂起脸,牵起她的手去摸他眼底下的青黑。
    少年不知何时脱了衣裳,只穿一件素白色的寝衣,他眨眨眼睫,或许是因为困倦嗓音有几分难得的软糯,“孤困了。”
    他知道陆拂拂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颇有些做作地撒着娇。
    拂拂果然嗤地一声笑开了,“像个熊猫。”
    也没再多想,扶着他进了内室,在床上安顿了下来,自己又在床外侧躺了下来。
    自从牧临川断腿之后,她就一直这么睡,晚上方便起身端茶倒水递尿壶好照顾他。像个陪床的护工一样兢兢业业,毫无怨言。
    他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她难道真有这么喜欢自己不成?喜欢到连这种腌臜事都愿意去做。
    若真是喜欢他,为什么又能饶有兴致,幸灾乐祸地看他“相亲”。
    她真的困了,睡得很快,睡姿也很漂亮。
    女孩儿一直俏生生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得像个月亮,散发着温和却又不灼眼的光辉。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副姿态,一派淳朴天真的模样,有着温暖的皮毛和柔软的肉垫。
    肉垫下面却藏着利爪,冷不防挠你那么一两下。
    可就连生气,也很少有隔夜仇,气过了,没两天就雨过天晴了。又或者说,她对他的态度更像是一个需要哄的孩子。
    大人是很少将小孩子的愤怒、喜悦、悲伤当真的。哪怕这小孩冲上去咬了做父母的一口,他们也只会哈哈大笑,一笑置之。
    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看的时候,仿佛在透过他在看别人。
    黑夜中,
    牧临川睁开了眼,少年唇线绷得极紧,素日里那些或惊怒,或讥嘲的,鲜活的小表情,融入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睫微颤,瞳仁中曳出一线的烛火,像是一台指示灯闪烁着的机器。
    自从断了腿之后,他身上属于“人”的那点特质好像也被剥离了。
    他缓慢地翻了个身,阖下眼睫,不自觉往她那儿挨了一挨,就好像挨上了个触手可及的太阳,身上的阴冷,就像是太阳底下的冰雪,转眼就被晒化了。
    ……
    第二天,陆拂拂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已经没了余温。
    牧临川起得很早,丝毫没有赖床温存的意思,据说是被孙循叫走的。韩媪的事儿没能瞒太久,拂拂很快就从其他侍婢口中探听到了原委。
    说生气吧有点儿生气。但要说气到和牧临川去决裂吧也不至于。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这小暴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不知道吗?他杀的人还少吗?当初她也不是战战兢兢在他手下苟命,现在再和他计较什么三观,未免忒虚伪。
    她就是有点儿挫败和失望。和韩媪相比,牧临川可算是有患难之情的战友了。她与韩媪无亲无故,凭心而言,真做不到特别激动特别愤慨地找牧临川一顿狂喷,戳着脑门骂他罔顾人命,三观不正。
    韩媪看不起她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又不是圣母,要不是顾忌在人家地盘上,还没站稳脚跟,她自己早捋袖子和她正面掰头了。
    拂拂眼里清明,叹了口气。
    她只是深感将这小暴君感化成一代明君,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还是找个机会快收拾收拾跑路吧。不过在此之前,她倒有点儿担心起牧临川的人身安危,他又不是之前那个皇帝了,真能应付得了孙循?
    牧临川踏入书斋中的时候,孙循正有模有样地胡坐在案几前,捧着卷书轴阅览,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单看表面功夫倒是颇为入神。连门口的通报声都未曾听见。
    时人多正坐,胡坐不雅,不过孙循并非高门出身,又因身处胡人聚集的并州,行事颇有些粗俗无礼之处。
    牧临川神色未变,静静地站在门前等着孙循的“传唤”。
    的确是“传唤”,堂堂天子等着臣子的“传唤”
    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孙循好像这才意识到了书斋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人,抬起头的刹那,不小地吃了一惊。
    “陛下?!”
    孙循忙不迭地起身去扶,神情颇为殷切,“陛下怎么到这儿来了?怎地也不吩咐人通报一声?”
    牧临川反而笑吟吟道:“见爱卿看书看得入了神,故不忍打搅。”
    孙循捋须苦笑,“唉,陛下真是——”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引牧临川在对案坐下,孙循笑道:“陛下今日找臣所为何事?”
    “孤杀了一人。”
    “哦?”孙循波澜不惊,“臣也听说陛下杀了一人。”
    “是阿灵身边的乳母?”
    倒了杯茶递于牧临川,孙循又笑道:“这乳母做了什么,惹得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牧临川笑道:“这老媪太老了,不识礼数,王后传唤她,她竟高卧不起,于是,孤便杀了她。”
    闻言,孙循脸上露出些许怒意,断然冷喝道,“这老奴竟然如此张狂!实在该死!”
    旋踵,又叹了口气,变了脸色,苦笑道:“不过是这韩媪是阿灵的乳母,阿灵那儿想必有些难办啊。”
    少年脸色也露出羞惭之色来:“孤也知晓孤莽撞了,方才便已照会过女郎。”
    “哦?”孙循终于来了些兴致,眼含笑意地问,“阿灵竟已知晓了?”
    牧临川依然不卑不亢,坐而笑曰:“女郎大度,未曾责难于孤,已吩咐将韩媪葬了。”
    韩媪之死,孙循一早便听得底下回报,区区一个老妪死了,他也未曾记挂在心上,令他不满的是,牧临川这小疯子说杀他孙家人就杀他孙家人。这小疯子难不成看不出来夫人有意撮合他与阿灵吗?杀韩媪是示威?亦或是轻鄙他孙家之意?
    孙循心中不快,方才便有意晾他一晾。
    不过是个傀儡废帝,任由他摆布的玩意儿,好在牧临川倒也识趣,竟然真这么老老实实站了一炷香。孙循怒意已消去大半,心头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来。
    连天子都只能等他传召……
    于是看着牧临川便多了几分亲切。
    少年笑意盈盈,眉眼缱绻,风流可亲。
    存着几分大方施舍的意思,孙循沉吟了半晌,终于引入了正题,“提起阿灵,臣倒有一事,不知该不该于陛下言明。”
    牧临川给足了他面子,行了一礼,“大将军但讲无妨。”
    “陛下你看阿灵如何?”
    “辛女郎?”少年脸上露出回忆沉思之色,眼里露出激赏之意,“女郎神仙容貌,为人大度,处事得体——”
    像模像样地顿了一顿,意有所指地笑道:“舞艺尤为精湛。”
    提起宴上献舞一事,孙循不由哈哈大笑。
    “哈哈哈陛下谬赞了。”
    “实不相瞒,阿灵的父亲乃为救臣而死,臣便将阿灵接到家中来抚养,视之若亲女。如今阿灵年岁渐长,也到了许人家的时候。”
    孙循俯下身,和蔼可亲地道:“既然陛下喜欢,臣斗胆想替陛下做个媒,纳阿灵为妃,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照孙循所想,此事已成了□□成了。牧临川这小疯子既然也有意,只需他一个点头,择日他就能安排两人成亲,他刺史府要什么有什么,阿灵出嫁,他必许以丰厚的嫁妆。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牧临川没有道理会拒绝。
    可面前的少年依然是这么得体地笑着,红瞳波光流转,似含缱绻柔情。嫣红的唇瓣一牵,低声道:“大将军好意,孤心领了,但孤不纳妾。”
    “不纳妾?”
    孙循一愣,面色立时有些不好看了。
    今早的怒意再度聚拢,对上了牧临川的视线。
    少年双腿皆断,而孙循他身量甚伟,牧临川甚至需要抬眼望他,眼中却并无忐忑的惧意,依然色如春晓,笑如春山。
    只是这笑眼下看起来却非有之前那般可亲,倒更像是挑衅了。
    他好心愿与他这个废帝结为亲家,又大度不计较他杀了阿灵乳母一事,这小疯子竟如此不识抬举,难不成还真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能在上京呼风唤雨的天子?
    孙循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嗓音听不出喜怒:“若我执意要将阿灵嫁给陛下呢。”
    牧临川唇角依然噙着抹笑意,少年眼睫微扬,意味不明地错开视线,看向了窗外。
    枝桠横天,只挂着零星的枯叶。
    言语柔和,但言辞间的锋锐却难以忽视:“那孤也只能与大将军分道扬镳了。”
    牧临川的强硬是孙循没有想到的。
    孙循几乎立时就变了脸色,嗓音也显而易见地冷了下来。
    “陛下这是何意?某好心将阿灵许配给陛下,陛下不愿意便算了,何必以此相要挟?”
    “是某这几日亏待了陛下还是怎地?”
    孙循冷笑起来,“陛下要与某分道扬镳,可我刺史府可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陛下你这不是把某当猴儿耍吗?”
    “那若是某今日在此地杀了陛下呢?”
    少年将视线转了回来,目光淡淡地在他身上掠过,不惊不惧,反而坦然地伸出手,“孤如今无兵无卒,大将军若想杀孤,孤束手就缚。”
    这下孙循反倒是愣了。
    这小疯子难不成是不想复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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