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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静漪就这样,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抄着书。半路到了驿站,就在驿站里歇下,小睡一晚,次日天明,再继续赶路。
    这一路上,段准给她讲了宜阳侯府有什么亲戚叔伯,京中有什么名门望族,外祖父家养的老黄狗喜欢吃什么,圣上最近又胖了一圈,手下的兄弟们谁写情书被女方的哥哥追着打,话题越来越歪,越来越歪。
    等到了京城时,阮静漪已经知悉段准的母亲温氏是老侯爷的三房夫人,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泼辣美女,曾持着扫帚把试图调戏她的登徒子一帚拍进狗洞。
    马车进了城门,穿过几条人来人往的大道,便到了宜阳侯府的大门前。这是一座寂静且威严的宅邸,赤门嵌铜,把手沾金,一丛丛绿萝自高墙后攀援而出,典雅地散落碧色绦带。写有“宜阳侯府”的匾额,墨字如飞,砥砺遒劲,更显魄力万钧。
    阮静漪一看到这座府门,便有了种隐约的熟悉感。前世的她曾跟着段齐彦数度来到侯府,也算是看过这匾额好几回了。没想到,今生的她竟以这种方式站在了宜阳侯府面前。
    “七少爷接人回来了!”
    只听赤红的大门后传来一把激动的嗓音,旋即,呼啦一声,涌出了一群妇人媳妇,个个探头探脑、努力张望。其中有个被众星拱月的妇人,四十几许的年纪,梳高髻,簪一朵绢荷花,雍容贵气,但眼稍却高高上挑,一副不好相与的味道。
    这位应当就是段准的母亲,宜阳侯的三房夫人温氏了。
    阮静漪看着她,心里便紧张起来,暗暗猜测这位准“婆婆”会给她准备点什么下马威。须知道前世的她嫁进清远伯府,可没少被段齐彦的母亲折腾。而面前这位温三夫人,眼光又格外地凌厉,想来更不好惹。
    这样想着,阮静漪露出一个笑颜,低身一礼,张口道:“阮家静漪,见过……”
    “呜呜……”
    静漪话音没落,就听得一阵抽噎。她愣了下,抬头一看,却见到温三夫人掏出了手帕,眼角竟然有隐约泪光。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哪里的观世音菩萨转世,竟然能降伏我儿则久,让他终于愿意娶妻了……”温三夫人按着眼角,声音感慨万分,“我原本想,则久一直不肯娶妻,恐怕是喜欢男人。我私底下都打听好了几位有分桃之风的公子,谁知道,时来运转,老天有眼……”
    旁边的丫鬟媳妇们也都露出一脸感动的神色:“七少爷终于愿意娶妻了!”说完,看着阮静漪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寺庙里的观音像。
    阮静漪的表情,瞬时就变得有些精彩。
    第31章 .  侯府再说下去,这个好不容易搞来的媳……
    宜阳侯府内, 花枝低垂,绿萝影碧。阮静漪跟着温三夫人和段准,在一群丫鬟媳妇的簇拥下,朝着老侯爷所住的恒寿居走去。
    一路上, 奇花异草尽显暗芳, 雕阑朱窗精巧夺人。这座典雅幽深的宜阳侯府, 处处都透着京城名门的奢侈。但阮静漪却无心赏看那些花草, 而是将诡异的目光落在段准身上。
    这家伙, 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实在扛不过父母的催促了, 便花钱雇了个挡婚的?
    她越看段准, 越觉得不对劲。等到了恒寿居, 她的表情都变得有几分古怪了。段准见了, 很体贴地说:“别太紧张, 我父亲看起来很和气,不吓人的。”
    阮静漪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说:“好。”完了,她又轻声问, “小侯爷, 你……”
    “怎么?”
    “你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阮静漪小心翼翼地问。
    段准的笑容微凝。
    “你放心,我不会疏远您的。”阮静漪压低了嗓音,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喜欢男人女人,本都是个爱好,就像喜欢写字还是画画,不碍事儿的。你不耽搁别家姑娘,宁可自己熬着,花钱雇人演戏, 也不娶妻祸害别人,这是好事……”
    段准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片刻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对静漪说:“静漪,你别听我母亲浑说。她爱开玩笑。我对男人可没想法,只喜欢女人。”
    “啊,这样?”
    “你要不信的话,”段准勾起唇角,“你自己试一试?”
    阮静漪瞬间闭嘴了。
    两人随着温三夫人一道踏进恒寿居的正堂。竹帘半遮,洞门两旁各置一道美人瓷瓶,新剪下的柳枝斜倚瓶口,绿的娇媚。
    一个老者正于坐床上盘腿。他穿一身绀青色的家常袍子,没什么惹眼的饰物,只在腰间挂一柄扇子,人很瘦削,朴素的像个教书先生。但他的眼睛从竹帘后望过来时,又带着一种被岁月洗涤过的精明,叫人不敢轻易动弹。
    阮静漪知道,这位就是段准的父亲宜阳侯了。
    “则久回来了?”宜阳侯端着茶盏,语气很宽厚,“你愿意安心娶妻是好事,我和你母亲终于能高兴一把了。”
    段准给父亲行礼,说:“让父亲操心了。”
    宜阳侯把目光转向了阮静漪,很随意地打量一阵,说:“不错,是个好姑娘。既然你亲自请了圣旨,想必你也是真心喜欢她的。她背井离乡嫁给你,你日后要好好对她。”
    “儿子明白的。”段准说。
    老侯爷又喝了一口茶,转了头,对身旁的人说:“去把那对金镯子拿来,好歹是则久将来的媳妇,礼数可不能差了。”
    一对金澄澄的镯子,很快就交到了阮静漪的手上。阮静漪给老侯爷道谢,又客套了好一番,几个人才出了恒寿堂。
    一出恒寿堂,方才还拘谨无比的温三夫人瞬间便活络起来,像是晒干了的水草被泡进了池子里,人又眉飞色舞地说起了话:“侯爷平日从不喜形于色,今日竟笑了那么多次,可见则久一娶老婆,侯爷心底高兴坏了!”
    阮静漪陪着笑,心底却隐约有一种熟悉感。
    前世,嫁给段齐彦的自己曾误入段准相看妻室的桃花宴,段准误打误撞地闹着要娶自己做妻子,当时段准身旁的人看着自己时,不也是同样的表情?
    可见前世今生虽有不同,但段准还是那个段准,性子一点没变。
    离开恒寿堂后,三人便往段准的屋子走去。
    宜阳侯府很大,人丁也多。老侯爷娶了三位正儿八经能上族谱的妻子,一正二侧,分别被称作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此外,还有段准的祖母,一位高寿老人,如今也常常出来活动。外加上没名没姓的姨娘,她们给老侯爷生儿育女,最终凑成了这热热闹闹的侯府。
    大夫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身体不好,很少出门。二夫人主掌中馈,雷厉风行。三夫人就是段准的母亲温氏,因为她是三位正经夫人里最年轻漂亮的,所以很得老侯爷看中。
    段准是幺子,上头的兄长们与他年纪差的大,有的已分出去自立门户,有的在外领官不回京城,所以他独占了偌大一片的宅子,叫做蕉叶园。顾名思义,就是遍种芭蕉,绿影摇红的意思。
    据说,等他和阮静漪完婚后,二人也是一道住在这里的。
    进了蕉叶园的主屋,丫鬟倒茶的倒茶,开窗的开窗,屋里屋外,一片脆生生的行礼声:“见过阮大小姐。”
    温三夫人笑眯眯地坐下:“现在还是阮大小姐,过一段时间,就要改口叫七少夫人了。”
    阮静漪露出腼腆的笑,一副羞涩的样子。倒是旁边的段准,笑的人都要闪闪发光了。
    等阮静漪坐下,温三夫人打量的眼光随即飞到。她亲自斟了一杯茶推给静漪,笑意深深地说:“则久说要娶你时,就只是在我和侯爷的面前提了一句‘想娶妻’。我与侯爷都很诧异,没来得及仔细问,他转头就把赐婚的圣旨请下来了。”
    阮静漪愣了下,心底大喊“麻烦”。段准动作这么利索,这么说,他父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兴许这会儿,就要开始盘问了!
    果然,温三夫人说:“静漪,你的出身和家人我都打听过了,就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的姑娘。你素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阮静漪忙说:“弹琴。”
    “哦?擅长弹什么曲子?”
    “《雁过声归》。”
    温三夫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哎呀,这可是我最爱听的。”
    段准也连忙插话:“母亲不知道,当年我去三哥那儿打马球,她被她的祖母压着给客人弹琴,我一下子就听出来她在弹什么曲子了。”
    “哦?”温三夫人笑道,“那想必她弹的一定不错吧?”
    段准摆手,说:“当年弹的不大行。她是被长辈催着给客人献技,琴声那叫一个不情愿。我每次看到她,她的脸上都写着‘我想打马球’几个大字,偏偏她祖母还不让她下场打球。”
    阮静漪差点被茶水呛住。
    什么?原来当年自己在球场上弹的那曲《雁过声归》,竟然是这样子的?明明祖母和众宾客都赞不绝口,一副陶醉的样子。莫非,那都是哄自己的?
    温三夫人笑了一阵,神色放的严肃了些,慢条斯理地问:“我们则久,不曾横刀夺爱吧?”
    原本还算乐融融的氛围,因这句话而变得凝固起来。阮静漪的心跳的快了些,知道是温三夫人打听到了她与段齐彦的往事。
    宜阳侯府手眼通天,能瞒得过才有鬼。要是在这里隐瞒遮掩,反倒会让三夫人起疑,还不如直接坦白。
    阮静漪微呼一口气,迎着温三夫人斟酌的眼神,说:“三夫人说的哪里话?没有那样的事儿。反倒是我应当感谢小侯爷,叫我少走了些错路。”
    “哦?此话何解?”温三夫人问。
    阮静漪唇角轻扬,神色沉静道:“说出来让夫人见笑,我年少无知时,有人要为我与清远伯府的公子说亲。我不懂事,母亲又不在身旁,险些就应了。多亏小侯爷伸手相助,与我说清了一切都是个误会,人家想提亲的对象是我的妹妹,是媒人记差了,这才没酿出笑话来。”
    温三夫人皱了皱眉:“原是如此!这媒人也太不像话,险些耽误了两家的年轻人。”说完,话锋一转,人又盈盈地笑起来,“既然你都要嫁给我们则久了,那就不必记挂着往事。来,这是南边来的荔枝,鲜嫩可口,快尝尝。”
    看样子,是过关了。
    阮静漪垂头拾起一颗荔枝肉,很乖觉地点头。
    那头的温三夫人站起来,很没有贵妇人的架子,绕着自己的儿子开始打转:“我们家则久呢,从小就不懂事,不知道给我和侯爷添了多少堵。以后你要多看着他一些,免得当真闯出什么祸来。”
    阮静漪笑说:“我倒是觉得小侯爷为人不错。”
    为人不错,指打马球的技术不错,适合做球友。其余的,她阮静漪不敢夸赞。
    温三夫人把手搭在儿子的肩上,又说:“则久平常不爱住家里,有时候睡宫中,有时候睡外头。你一定要好好说说他,让他在家中待的久一点。哦对了,他喜欢吃辣,无辣不欢,口味很咸。还爱吃肉,饭量也大,整个儿如饭桶似的,如果你二人出去吃,记得多要一桶饭。”
    阮静漪的眉心微跳。
    段准,你就是饭桶?
    “则久看着挺人模人样的,但小时候可调皮了。他五岁时偷玩蜡烛,差点把他大哥的屁股点着;八岁时偷偷骑马,把整个马厩里的马都放跑了,那可都是圣上御赐的汗血宝马,价值千金,至今都没找回来。十二岁时……”
    阮静漪听得耳朵有些不够用了,人一愣一愣的。
    不是吧,这也太快了。她还没和段准生死相许,就已经把段准的糟糕往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段准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他低声地说了句:“娘,差不多了吧。”
    再说下去,这个好不容易搞来的媳妇就要没了!
    第32章 .  蕉叶丰亭郡主
    与温三夫人闲谈一段时辰, 便到了傍晚。三夫人叫人在正屋里布好菜,三个人一道吃晚饭。
    菜做的精致,引人食指大动。银耳鸭脯汤醇香浓郁,荠菜素菇清爽可口, 外有两三道大菜, 道道都鲜亮惹眼。要说有哪里不好的, 那就是分量实在多, 让静漪有些担心是否会浪费了。
    但她没料到, 段准伸出筷子, 一夹, 就是一大捧!
    阮静漪心底微震。
    看来, 温三夫人说段准能吃, 真是名不虚传。
    段准虽然夹的多, 但吃起东西来,竟然还一副颇为慢条斯理的文雅样子。只是他一口吞的太多, 脸颊处免不了被塞得鼓鼓囊囊。再可怕的人,露出这幅模样, 也威严尽失了。
    大概是阮静漪打量的目光太明显, 段准不动声色地侧了个身,将脸转开了,只留给阮静漪一道后脑勺。阮静漪再也看不见他鼓鼓囊囊的脸了。
    “静漪,不要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三夫人很少动筷,而是更专注地打量静漪,“你最喜欢吃哪道菜?”
    “鸭汤味道不错。”静漪给三夫人倒茶,笑说,“鲜浓可口, 色香宜人。”
    闻言,段准正在舀汤的手顿住了。他慢慢将汤勺放下,转手又去夹旁边的枣泥卷。
    “枣泥卷也好吃,”就在这时,一旁的阮静漪又笑眯眯地说,“酥糯清爽,不甜不腻。”
    段准夹枣泥卷的手也僵住了。停顿片刻后,他把手伸向了一盘笋干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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