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啸之冷淡道:“挡你视线和我有什么关系,你长得矮又不是我的错。”
梁乐皮笑肉不笑:“呵呵。”
梁乐显然是没忍着自己的脾气——他对陈啸之说的这几句话,其实就是在直白地找他的茬儿。沈昼叶没和梁学长提过什么陈啸之的事情,但从她和梁乐仅有的几次沟通来看,梁乐其实对陈啸之很有点看法。
沈昼叶不晓得陈啸之为什么搬了回来,但是她一向不像梁乐那样随心所欲,也就没有问陈啸之,只在他身后安静落座。
陈啸之从包里摸出讲义,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犹如烁金一般。
梁乐突然以胳膊肘碰了碰沈昼叶,问:“这次的杨聂杨教授,听说这人了没?”
沈昼叶愣了下:“好像有所耳闻……”
“老教授相当厉害,”梁乐压低了声音:“这个老教授是原本第一批973计划的首席科学家退下来的,今年都快八十了,已经好多年没上过课……据清华一个学长说,杨教授早些年带的课从来都场场爆满,连北大都有人来旁听的。”
沈昼叶想起自己奶奶和她的门生嫌弃隔壁清华的小德行,由衷道:“这个杨教授的课场场爆满可能性很高,可是北大的人来旁听,可能性为零。”
梁乐:“……”
“你说的有点道理,”梁乐勉强承认道:“无论这课讲得多好,北大人首先不可能屈尊纡贵来这教学楼。”
沈昼叶迷茫地说:“对吧?反正我一直不理解这两个学校的仇恨。”
梁乐说:“……鬼能理解他们啊!”
不过过了会儿他又低声道:“不过杨教授的是真的厉害——沈昼叶,你知道973计划的概念么?”
沈昼叶摇了摇头。
她只晓得‘计划’以数字打头时背后必然是国家支撑,从资金到资源都是非常厉害的,可却对973三个数字的重量,一无所知。
“973计划是1997年,也就是九年前,”梁乐解释道:“国家为了解决能对‘人类认识世界产生重大影响的科学问题’而设立的,投资数百亿的科研计划。这个计划覆盖面从新能源到生物医学,再到航天动力学和信科,基础科学自不必说……这个杨教授是其中的第一批呢。”
沈昼叶立刻连下巴都惊掉了:“……第一批?!这种大佬来给我们讲竞赛?讲高中物理?!”
梁乐拿起讲义一扬:“——我也不信,但是,授课人,杨聂。”
沈昼叶立刻对这节课的授课老师,充满了敬仰的情绪。
上课铃吱啦一声响起的瞬间,时钟指向上午八点五十。喧嚣的教室的门被慢慢推开,一个老人推门而入。
咔哒一声,仿佛慢动作一般,连教室里的嘈杂都变小了。
金黄的光拢在老人花白发间,又映亮了老人的金边眼镜。
“同学们早上好,”穿着格子绒衬衫的杨教授步伐矫健,走到台前,以双手撑在讲台上,目光隔着眼镜望向下面的学生,说:
“我的名字叫杨聂,杨树杨,耳双聂,你们可以叫我杨老师。”
那一瞬间,下面有人甚至倒抽了一口气。
沈昼叶则是微微一怔。
“今天,”这位过往辉煌的首席科学家站在阳光里,银白短发被映得发黄。
她缓慢地说:“——我来试着带一下高中的电学与光学。”
梁乐震惊地喃喃道:“这教授居然是……”
——他没有说完。
沈昼叶知道他想感慨的是什么,但是她心里所感慨的,和梁乐完全不同。
——沈昼叶感慨的是,杨教授竟然就是那个在厕所洗手的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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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研大牛其实也分为两种,不会讲课的和会讲课的。
前者比较稀少,除非大佬的语言功能有问题——事实上大多数的老资格老教授讲课都非常风趣易懂,哪怕让他们来讲他们暌违五十年的高中知识点,他们也能讲得异常生动。电学本就是高中物理一大难点,抽象且不易理解,劝退程度仅次于力学——
可正是这一门课,却在杨聂教授的点拨下,许多知识点被串讲得明明白白,就像签子上串得分明的糖葫芦。
这大概才是学校专程将她请来讲课的原因。
沈昼叶觉得听这样的老师上课实属享受,这老教授看上去冷冷的,讲课时却有种难以察觉的激情,间或会穿插些她在实验室的有趣经历,十分吸引人。
连陈啸之都没玩游戏,听得十分专注。第一节大课结束,感冒的沈昼叶趴在桌上,慢吞吞地抽了两张纸巾擦鼻涕。
她趴的桌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公式,应该是来考试的大学生留下的垂死小抄……她刚擦完一张鼻涕纸,就听到旁边的梁乐嫌弃她:
“别往我这扔纸!哇沈昼叶你鼻涕真的好多……”
于是被嫌弃的沈昼叶委委屈屈地,将滚到梁乐一侧的纸球捡了回来。
梁乐眉头一皱:“你是小孩吗?这么能流鼻涕?”
沈昼叶悲情地又抽了张纸,说:“么得办法,我感冒惹。”
梁乐还准备剋沈昼叶两句,坐在前排的陈啸之却突然扭过头来。他停顿了好一会儿,问:“……你感冒还没好?”
沈昼叶静了下,道:“我是昨天感冒的。”
陈啸之:“……”
陈啸之的同桌——那个叫陆之鸣的高二学长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陈啸之又艰难地道:“那——个,你如果要喝热水的话,我去给你接。”
“……”
沈昼叶崩溃地心想你是和热水杠上了吧?热水又做错了什么?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拒绝陈啸之这一莫名其妙的提议,讲台上的杨教授就突然开了口。
“在座各位都是要参加物竞的学生,”老教授慢吞吞地说:“我对现在的学生质量非常好奇,所以,我想请大家来做道题。”
教室瞬间静了下来。
老教授从讲桌上摸了只粉笔,叭叭叭地在黑板上画了个方形——一个示例图。
“这是一个——”杨教授在黑板上拍了拍:“磁感应强度大小为b,方向竖直向上的匀强磁场。”
然后她的粉笔在那几何图形上一点:“——这是个正方形的线框导体。”
粉笔铛铛地撞了黑板,震耳欲聋,可见这老人已经写了一辈子板书。
“拿出笔来,”老人转过身,带着丝几不可查的敷衍,对全班道:“我口述你们已知条件和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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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题,和沈昼叶之前做过的每一道题都不同。
不是它有多特别或是多难,是因为这道题完全超纲。
杨教授口述的题完全是个大物题——沈昼叶只在竞赛解析题集里见过,连解题必然要用到的‘角动量’这一概念,这整个班都还没有接触。
也就是说,只啃了高中物理的人,不可能做得出来。
上课铃声响起的瞬间,杨教授突然劈手一指一个人,道:“起来。”
那个被点名的人一惊。
沈昼叶突然发现那是个熟面孔——那个在厕所外嘲讽她的,在高中部多媒体教室上课时坐在她前面的男生。
“告诉我你的解题思路,”老教授语速飞快地说道:“还有用到的公式。告诉我你是怎么推它的。”
那男生支支吾吾了半天,老教授不虞地眯起眼睛:“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你呢?”
她真的非常凶,几乎是立刻就移往了下一人。
第二个被点起的人,居然也是早晨时在厕所外编排沈昼叶的人之一,他站起来时手足无措,沈昼叶隐约瞥见那人的演算纸,几乎是空白的。
“你的思路?”杨教授拍了拍黑板,淡漠地问:“不要答案,思路就够了。”
那学生竟也答不上来。
杨教授给了他十秒钟的时间,见他在浪费时间,直接又点了下一个。
老太太扫了一眼这个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的女生,看了眼她的演算纸,直接让她坐下听讲,又精准地点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男同学。
她竟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而且,居然全都是,今早在厕所前聚众八卦的那拨学生。
沈昼叶都愣了,接着就意识到杨教授朝外看的那一眼,应该是将所有八卦者的脸都记住了。
被点起来的男生犹豫道:“……我考虑了b1等于……”
“——坐下。”
杨教授直接打断了他。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概是那场景太可怕了,杨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收拾了四个人,她虽一个重字都没说,却将人收拾得极其难看。
——那真的是在收拾。
“最后,”杨聂冷淡道:“——我点个人名。”
那一瞬间,人人自危。
每个人都生怕杨教授点到自己的名字,毕竟这场面太过血腥——在座各位都是优等生,谁被当众下过这么狠的面子?没人受得了。
陈姓班长对小转学生小声道:“这题不难。”
——并非常谨慎地将自己的演算纸一撕,递给了她。
还不等沈昼叶告诉陈啸之可以但没必要,杨聂就开了口:“——这班上是不是有个叫沈昼叶的?”
教室里登时一片松了口气的吁声。
被点了名的沈昼叶险些喷出水来,呛咳着站起,道:“这——这道题?”
杨聂漠然点头:“对。求两点间电压变化关系式,提供思路即可。”
沈昼叶咳嗽不止,拿着自己的演草纸念道:“答——答案是vpq等于负b1平方乘以sigma二乘以根号下6bi分之m,再乘以sin大括号里t减t0……”
那一瞬间,杨聂终于挑起了眉。
“思路是什么?”老太太立即追问,“你不能只有个答案吧?”
这问题我也知道!沈昼叶立刻飞快地回答:“因为达到题目条件的时候导体角动量等于零!”
“……”
全教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