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和善的笑了笑没有多说,又递给年轻警员一摞文件。后者见况停住八卦的嘴,唉声叹气的开始处理前辈给的任务。老陈转眼就看到旁边刚刚到的成实,顺手递过去一杯热豆浆。
“又失眠了?年轻人还是要好好照顾身体,不然老了可遭罪。你啊,抽个时间去医院检查检查。”
成实接过师傅的豆浆喝了两口,拖着疲惫的面容笑了笑。
“这不是局里也忙吗,等忙完这阵就去。”成实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写案件总结报告,很久没有出现的失眠又开始扰乱他的作息规律了。
老陈伸手拍了拍成实的肩膀说道:“干我们这行的哪儿有真正的空闲,你要是想忙保准儿叁百六十五天都不得空。怎么?被什么事难住了?”
“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困惑。”
总结报告的开头就卡住了,成实有些挫败的收回手露出难色。
老陈笑容和煦的笑道:“我看你这困惑来的不小,去外面抽一根儿?”
成实抓起外套应了师傅的话同老陈一起到老地方。
老陈看着成实夹着的细烟有些惊讶,看小徒弟从容的点烟上嘴也没问这个无关紧要的爱好问题。
成实抽完第一口就盯着两支间的细烟发呆。连环杀人案已经过去一个月,从控制秋阳到讯问再到一审宣判死刑,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顺到与这个案子相关的小组和负责人员都得到了褒奖。讽刺的是,最大的获益者果然中了秋阳的那番讥讽的话,小王功劳甚至略过了他这个带头人。
但是成实压根儿不在乎,反倒是这一个月来一到夜里就纠缠上他的那张艳丽的脸才是他的结症所在。他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回荡最后一天秋阳癫狂的笑和冷如蛇蝎的话,她阴沉的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仿佛在看一地的蝼蚁。甚至在一审宣判死刑时她还是那样,冷漠的半瞌着眼接受现场所有人的审判。
“师傅……我居然对一个杀人凶手起了恻隐之心,她明明那么可恨,她杀了叁个人,毁了叁个家庭……甚至教唆了一个不相关的神经病为她……”
成实说道中途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甚至觉得一切都是假的,我竟然还想着,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一根烟尽了,成实说完受不了的把头低垂着,像终于把自己摊在阳光下曝晒的烂泥,时刻准备着迎接师傅的责骂。
但老陈并没有,他只是伸手拍了拍小徒弟的后脑勺,脸上挂着老年人慈善的笑。
“如果真的是有原因的,你又能怎么做?”
成实想了很久,最终扯了扯嘴角说道:“每年为她多上两柱香?”
“我是说,真的有原因,那个孩子……秋阳,对吗?”
成实被老陈的话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头愣怔的看着师傅,眼里的迫切全都印在老陈的眼里。
老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微微叹气。
“那个孩子我见过,大概在七八年前,在西区那边的郊区的垃圾场找到的。”
“垃圾场?”
“对,身体有明显的性侵痕迹,找到她的时候意识已经模糊了。”
成实不可置信的看着老陈,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脑袋一片空白。
“……性侵?”
“对,但是那个孩子在出院后一个人来我们这儿报了警,很勇敢的提出要上法院指正嫌疑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坚强勇敢的孩子,明明脸上还挂着伤,但是眼里特别坚定,也特别相信我们会为她把坏人关进去。”
“但是没有。”
老陈皱着眉头,浑浊的眼睛看着雾霭沉沉的天空。
“事情的起因经过都很简单,小孩儿在学校被有背景的孩子欺负了,最后一次直接被她们叫的人给性侵,那边的家长给当时的局长穿小鞋,这件事的结果也被钉死了,不了了之。”
成实的心像是在寒冬腊月的天里被所谓的’原因’浇了一桶冰,他没想到这一切的背后竟然是这样。
“是不是那四个被害人怎么查都查不到相关性?那些家长早在当时就给自己孩子改名丢国外去了,当时小孩儿的证词也被人转身就丢在了碎纸机里。那个孩子本来也是一般人家,举证的事情也惹恼了那些家长,就放了流言蜚语给那家街坊领居。那孩子家长也是心硬的,直接把她送回老家了。”
老陈按灭烟蒂,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当时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小警员,一腔正义跑到我师傅那儿质问,结果也没什么结果,被前途事业家庭扣住了。后来局里的人慢慢都上调或者下乡,可能是为了当时的妥协赎罪吧,我就自欺欺人的留下来……留下来干什么呢?我这么多年也再也没见过那么勇敢的孩子,挂着伤来给自己主持公道。”
“有什么用呢?”成实蹲下身,一手撑着额头思绪纷乱。
“我又何尝没有私心,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我就认出她来了,后来出了那些事我也没敢往仇杀的方向想,直到他们说那孩子背后的人……和那位的关系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孩子做这些事就容易的多。”
“您没有说过……”
“我说了,我何尝没有私心。”
成实和自己的师傅对视着,从进入这个行业以来自己就是师傅带着的,他所有的信念和职业观都是师傅一手树立起来的,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师傅竟然对真相冷眼旁观甚至任其生长。可笑的是,他的心底竟然为此感到庆幸。
老陈撇开视线,恍惚的看着警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我当然也挣扎过,但是我总会想一些问题。这七年这个小孩儿是怎么过的呢?那位的关系到底是不好攀的,她不知道自己是那位的扫帚吗?她明明知道做这些事是把命都豁出去了的,但是还是这么坚决的去做了。该有多绝望的人才会毅然决然的把自己杀死,重新做一具活着的尸体呢?”
“一想到这些问题,我就不想挣扎了,我们曾经对她冷眼旁观,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她?”
“法律?正义?生命的轻重?”
“是我们亲手打碎她的世界观,我们又凭什么妄想去复原她的良知?”
成实张口想否认,却被老陈说的哑口无言。
“所以我选择不想不问不认,你的案件总结报告拿给我的时候我就想说你很多地方都错了。我本来打算一切都石沉大海好了,但是却成了你的困惑。”
老陈接着说道:“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要逃脱的意识,她也知道自己是那位的斧头,但是她还是去了。没想到出了左西这个意外,我猜测,如果没有这个人她会在完成最后一个目标后主动自首,而不是等你们去抓她。但是她突然想活下去,和这个左西一起逃走。我想,没有什么办法是会比让一个有背景的精神病患者顶罪更合适的逃脱方法了。”
“但是她没想到,左西替她杀了最后一个目标,所以她的计划被打乱了,索性就不逃了,是吗?”
老陈摇摇头,否认了成实的说法。
“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相信理性。”
“她是什么时候崩溃的,是在你宣布左西死亡的时候,如果是因为想要活下去的动力消失了呢?”
成实回忆起那天在审讯室里秋阳近乎绝望的哭喊,所有被他有意忽视的线索就串联了起来。
“她……爱他?”
“左西也爱她,但可惜左西精神异常,所以干脆杀掉了阻碍他们的所有障碍。我所诧异的是,左西居然在这之前都没忘记把一切证据都揽下来,给她铺好最后的路。可惜的是,她亲手把路给埋了。”
成实刻意忽视的关键点没想到是真的,他一直在麻痹自己,那个心狠冷漠的人怎么会有爱,她是不折手段冷酷无情的,她应该是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
那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但这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回到正轨,我希望你也放下吧。”老陈掸了掸身上的烟灰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老位置上。
成实还没缓过神就被上衣袋里的手机震动给拉回意识,他麻木的划过接听调整自己的心情想要重新回到工作状态。
“老大,上面又下新任务了,叫协助反腐局调查新上调的那位,检举材料来自我们刚结束的案件嫌疑人秋阳,里面涉及的高位太多了……”
“你说秋……阳?”
“对,就是她,这女人真是厉害,伏在那位身边这么多年把人给咬透了。”
“我……”
“老大不好了!监区那边出事了!秋阳自杀了!”
副组长焦急的冲到成实的面前满头大汗的说道,没等成实反应又说道:“这监狱长还是我们上一任的头儿,这下麻烦大了!”
成实木然的划掉手机,他突然想起秋阳最后的话。
“成实,这是一场复仇,没有尽头是无法停止的。”
“人总是喜欢求神拜佛,可在这场游戏里,我就是神!”
成实拨通师傅的电话却突然很想笑,为胡乱揣测秋阳的自己,还为最终猜错人性的老陈。电话接通后,他说
“我们都错了,她一直在维护自己的正义,她还是那么勇敢坚强的那个孩子。”
在很久的后来,成实回到家中碰到了从外省回家的妹妹,妹妹一时兴起拿出校园相册要和这个常年不着家的哥哥分享童年,在妹妹高中时期的第一学年入学典礼的照片上,他看到了那个孩子。
一张五官秀美嘴角噙着温暖笑容的女孩,像是秋日的骄阳,明亮又美好。
“你在看她吗?是不是长的超好看,可惜后来转学了。”
“这是隔壁班的典礼照,因为我当时暗恋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就悄悄要来的,如果你老人家想要这个女孩儿的联系方式,我帮您打听打听?”
成实的手指点了点照片上她的笑脸,良久,发出释怀的笑声。
“不用,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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