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这么说,害死他的人应该是我。”风长天沉吟道,“是我把你拐出了京城,他才会跟到北疆。还得把你哥算上,是你哥派他来的。不对,真正该怪的是他老娘,他老娘当年若是不生下他,他又怎么会死?”
“……”姜雍容,“这种时候你还要开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风长天道,“照你这么个算法,俏娘的孩子夭折也得算在你身上,因为你把他带进了城,害它的孩子从小失去了父亲。”
姜雍容:“……”
风长天将她抱紧了一些,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你哥派他到你身边的时候,他可以选择换一样差事。你要来北疆的时候,他也可以选择不来。那日在督护府,他也可以选择不强行运功……你明白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命运。”
姜雍容的泪水流了下来。
因为她明白风长天是对的。
叶慎到了最后一刻,也是自己选择了静静道别。
笛笛一脚踏进房中,见姜雍容埋头在风长天的怀里哭泣,赶紧把脚收了回来,还轻手轻脚替两人关上了门。
姜雍容的泪水汹涌而出,把风长天的衣襟打湿了一片。她哭得抽抽噎噎,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放任自己痛哭是几岁时候的事了。
“咳,别太过份啊。”风长天见她哭得差不多了,道,“将来爷死的时候,你的眼泪要是比今天少,爷可就得掀棺材板了啊。”
姜雍容给他逗得破啼为笑,拿袖子盖住脸,擦净了泪痕。
当衣袖放下,脸庞重新露出来时候,她的神情重新平静下来,眼神比以前更加宁定,甚至还多了一丝坚实的意味。
她慢慢地、清晰地道:“长天,我想回京城。”
风长天正打算给她拧把手巾擦脸,闻言一惊,“不成亲了?!”
“回京城成亲。”
风长天顿时松了一口气,拧了手巾过来递给她:“能成亲就行。”
“……”姜雍容,“回京城成亲,结为夫妇的可就不是风爷和姜夫子,而是皇帝风长天和姜家嫡女姜雍容。”
“那又怎样?反正都是我们两个。”风长天嘻嘻一笑,揽住她,“只要跟我成亲的是你,在哪儿成,怎么成,怎样都行。”
姜雍容靠在他温暖的怀抱,脸贴着他的胸膛:“长天,你不问我为什么想回去?”
“唔?”对于风长天来说,不管雍容为什么想,他首先要解决的是“雍容想”,既然雍容想,那还有啥说的?掳起袖子就是干!
不过雍容既然问了,他也很配合,问,“查你爹?”
“这只是其一。”姜雍容道,“我把北疆交给了邬世南和穆腾,可他们在朝中无人,万一朝廷为难他们,他们很可能就是第二个叶慎。”
姜雍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朝廷政斗不见刀枪,却比真刀真枪还要危险一万倍。我已经将他们带上了战场,自己却一走了之,那未免太对不起他们。”
风长天抚了抚她的头发,她靠在他怀里只有这么一点点,双肩娇弱的一捏就能碎,可上头却担着整个北疆万民的祸福生息。
他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要去京城替他们扛住风雨,让他们可以好好在北疆修通河道、容纳北狄、推行新法?”
“不单是我,还有你。”姜雍容深深地望着他,“你是皇帝,是他们最大最稳妥的靠山,有你在,他们才能安心治理北疆。我们在北疆所做的一切,才不会白费。”
风长天“嘶”了一口凉气,像是牙疼似的,“雍容,我可以回去当那劳什子皇帝,但有件事我绝对不会再干了。”
姜雍容猜到了:“……奏折?”
“对!”风长天一拍大腿,“爷打死不会再看了!”
姜雍容点头:“好,我来看。”
风长天立即道:“我也不批。”
姜雍容:“我来批。”
风长天打蛇随棍上:“早朝我也不要去。”
姜雍容道:“若无大事,也不一定要天天上朝,三五日一上便可。”
风长天摇头:“三王日也不行,我一想到要去听那些老头念经,头都大了。”
可除非是甘当昏君,哪有不上朝的皇帝?
姜雍容想了想,只好道:“事情总有法子解决,就算你上朝,我保证你不用费神管大臣说什么,可好?”
风长天目的达成,立刻露出灿烂笑容,紧紧抱着她:“好,好得很。”
“长天,对不起……”姜雍容靠在他怀里,心中有一丝内疚,“我明知道你的梦想是走遍天下……”
风长天笑了。
他的雍容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笨。
整个天下他早就走遍了,那算哪门子梦想呢?
他的梦想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跟她在一起。
跟她一起走遍天下,当然是好,跟她一起回京住进皇宫,也很不坏啊。
当然,这话他一定要摒牢一点,不能说出口。
因为……她越是内疚,他便越是有机可趁哈哈哈哈!
*
两个月后,姜雍容再度看到了京城。
一年多不见,它的城墙依然巍峨耸立,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以为最后那一瞥便是永别,没想到世事难料,她又来到了它面前。
“那便是京城么?”
笛笛难以掩饰脸上的惊奇,“我的天,我一直以为云川城的城墙是世上最高最结实的,可跟它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用泥巴捏的。”
平京城耸立在这片大地上已经有近千个年头了。
在它的城墙刚刚被垒起来的时候,世上还没有姜家,更没有风家,它像一棵千年大树,无数人在它面前生而复死,一代又一代争战不休。
这一切对它来说都如同沧海桑田,转瞬即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一切都会消失,只有它永存。
姜雍容端着茶碗,心中想。
以前有许多次她也是这样望着城墙,要么是秋猎,要么是避暑,归程中一点一点看着城墙在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心中涌起的都是倦鸟归巢般的平静与温柔,那个京城只是她的家,里面住着她的亲人,有她所喜欢的一切。
现在这座城对她而言,已经不同了。
——这里将是她的战场。
“想打仗么?”风长天忽然道。
姜雍容愣了一下,“什么?”
“还记不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天女山?”风长天一笑,“你刚才看着城墙的眼神,就跟你当初让我去募兵开战的眼神一模一样。”
姜雍容:“……”
三名侍卫扶着叶慎的灵柩落在后面,他们几人先在城外一家茶馆落脚歇息,一面让花仔去找姜安城。
离开这么久,不知京城的情况如何,姜雍容的计划是先悄悄进城,待一切布置周详之后,再让风长天风光回城。
毕竟在名义上,风长天这一年多一直在宫中“养病”,她要花点时间将之解释为“陛下英明神武,天下无敌,其实这都是陛下为了打败北狄人而故意营造的假象”,就像她曾经在北疆做的那样,收买人心,乃是为政者第一道功课。
这间茶馆不大,只得五六张桌子,一位老婆婆烧水煮茶,并做几样茶点。
忽地,一位老爷爷满面喜色地走来,还未进门,便扬声道:“老婆子,快,快放鞭炮!”
老婆婆也是满面笑容:“哎哟,请到了?”
“请到了请到了!”老爷爷双手捧着一样东西,上面盖着红布。
老婆婆颤巍巍地取鞭炮点火,笛笛看她手抖,早过去一把接过来替她点着了,老婆婆笑道:“小姑娘心眼儿好,光明菩萨保佑你!”
在鞭炮声里,老爷爷欢天喜地进了门,笑道:“灵台神女也保佑你!”
老爷爷恭恭敬敬将手里的东西搁到了壁上,掀去了红布,只见是一具五六寸高的瓷像,乃是一名沉静美丽的女子,手握一根红丝线,眉眼低垂,大有几分慈悲相。
在这瓷像的旁边,另有一只木头雕像,比瓷像约高大些,做工却粗糙得多,做男子打扮,穿一身黄袍,足下踏着一条金龙。
这对老夫妇显然十分虔诚,香炉前烟火不断,男子的脸都薰得有几分发黑了。
“这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是什么神啊?”笛笛问。
姜雍容摇头:“不知道。”
她以前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小茶馆歇过脚,不知道老百姓供的是这等神佛,回忆一下脑海中各教经典,似乎都寻不出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的出处。
笛笛又问风长天:“风爷知道么?
“爷又不信鬼神,哪里知道这些?”风长天道,“一般人家里头供的都是观音菩萨啊弥勒佛之类的吧?这两尊是哪儿来的歪门邪神?”
笛笛便去问老婆婆,老婆婆立即一五一十告诉她:“这光明菩萨可了不得,是天上最最厉害的菩萨,他周身大放光明,家里供着他,一切邪祟都近不了身,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念书的能考状元,做买卖的能发财,当兵包管立战功。不说别的,当今陛下就是这光明菩萨的化身,大伙儿可是亲眼瞧得清清楚楚,咱们陛下周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那是天生神体啊——”
“噗”,风长天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合着这歪门邪神是他自己!
老婆婆又说起灵台神女:“神女手中的红线专保佑人们心想事成,尤其是女孩子的姻缘,一求一个准,另外还能牵住小娃娃的脚,不叫他们乱跑,便是跑丢了,神女也会送他们回家。这神女和菩萨是一对儿,生生世世在凡间化作夫妇,普渡众生,保佑百姓。”
“菩萨还能成对儿?”笛笛惊奇。
“娃娃你不懂,菩萨神女的真身自然是六根清净,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是他们的化身。”
笛笛听得兴致勃勃:“那这位神女也有化身?”
“自然有哇!”老婆婆道,“神女是天上最美丽的仙女,化身自然也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灵台神女的化身,便是京城第一美人姜大小姐!”
姜雍容:“!”
幸亏自制力不错,不然她的茶水也险些喷了。
“怎么回事?”风长天压低嗓门问,“你已经开始了?”
想当初姜雍容在北疆为了给他造势,也卯足劲到处宣扬他是“北狄最害怕的男人”、“被天神庇佑的男人”等等之类。
不过现在直接成了菩萨,蹿升的速度着实有点快啊。
姜雍容摇头:“不是我。”
风长天一想也是,姜雍容向来习惯将自己隐在暗处,她若是来京中造势,造的也是他一个人,不会把自己捧上台面。
“那这是怎么回事?”风长天问,“爷怎么成了菩萨,你怎么成了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