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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他去御花园的梅林。”姜雍容吩咐。
    天气寒冷, 御花园中梅花盛开, 是冬日盛景。
    梅花林中有亭。
    姜原一袭深紫官服, 束金玉带,佩金鱼袋,立于亭中,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姜雍容走过去:“父亲。”
    姜原缓缓转身,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身上,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目光比此时的寒风还要冷。
    “好, 很好。”他慢慢地, 一步一步走近她,一字一字地道, “阿容, 你可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好女儿。”
    “父亲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地方改在这里么?”姜雍容看着他手背的青筋微微隆起, 平静地道,“父亲如果在这里打我的耳光, 不消一炷□□夫,整座皇宫的人都会知道。”
    她身上穿着的是皇后大朝服,后冠与袆衣华彩非凡, 争光耀眼。
    远远的地三三两两的人群在御花园徜徉,不少人往梅林中来,看见他们父女俩人在此,不好打扰,便遥遥行个礼,逛到别处去。
    “阿容,你糊涂!”姜原低低咬牙道,“推行新法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你姓姜!”
    姜雍容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你还帮着风长天对付姜家?”姜原道,“风长天现在是宠你,但帝王的恩宠哪里作得了数?你现在的容貌又还能维持几年?五年?十年?就算他再长情,十年之后你容色衰退,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待你吗?天下底下的美人多得是,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到时候你以为后宫还有你的容身之地?只有姜家才是你真正的靠山,姜家一日不倒,风家就一日不敢薄待你,姜家一朝不存,你以为你后头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姜雍容轻声道:“我若是想过好日子,大可以在宫中过我的逍遥日子。”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国泰民安,我想要天下太平,我想要一个人人富足的盛世。”姜雍容看着姜原的眼睛,“父亲,这是您以前告诉我的。我生来就是皇后,百姓是我的子民。我的使命就是让他们平安喜乐。”
    “……”姜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阿容,我竟把你教成了一个傻子。”
    人在少年时代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一点一点从周围人的评价中去确认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人的灵魂是在大人们的评价中成形的。
    自从有记忆以来,姜雍容都是从父亲的评价上去判断自己。
    父亲称赞她,她便朝着称赞的方向去靠拢,努力让自己活成父亲所期望的样子。
    父亲责备她,她便尽量避开责备的方向,努力不让父亲失望。
    就是在父亲的评价中,她活成了一个循规蹈矩母仪天下的自己。
    而真正的那个自己,生来便自有形状的自己,反而被她关进了身体的最深处。
    如果是从前,单只是这一句话,就能让姜雍容羞愧低头,无颜面对父亲。
    但现在不同了。
    “我要多谢父亲,是因为父亲的教导,我才成为今天的我。”
    姜雍容的视线不避不让,笔直地迎向姜原的视线,语调不徐不急,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恢宏的光,“父亲应该也明白吧,新法已经在北疆推行成功,再也没有人能阻挡它在别处推行,包括父亲您。”
    姜原清俊的眸子里一下子闪过暴怒的光。
    “父亲请息怒。”姜雍容道,“女儿挨一记耳光不要紧,但这里人来人往,被别人看见,有损父亲的声誉。而且……”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陛下应该就快过来了。”
    “阿容,我是你的父亲,你竟如此防备我?只是跟父亲见个面,还要找陛下来保护你?”姜原眸子里的怒气转瞬即逝,快得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依然是清逸出尘的家主大人,脸上一派温和,“难道你觉得父亲会伤害你么?”
    姜雍容看着姜原,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露出了巨大的哀伤。
    她没有让人去找风长天,但姜原来找她的事,风长天一定会知道。
    然后他一定会过去。
    有件事情,风长天发现了,她也发现了,但姜原好像没有发现——这世上唯一会伤害她的人,就是将她一手教养大的父亲。
    她轻声道:“为了权势,您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姜原微微眯了眯眼:“阿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们远远地跪下了,不用回头,姜雍容也知道是风长天来了。
    她知道他正穿过梅花林,身上的大朝服团龙锦绣,通天冠垂下十二道玉毓,他身上有着天底下最强大的武力,手上也握有全天下最强大的权力。
    他会站在她的身边。
    有他在,世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再让她受一丝伤害。
    “父亲,您请回吧。”姜雍容的声音悠悠凉,一阵风过,花瓣簌簌而落,“天冷,风大,您多保重。”
    姜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也没有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他已经不再年轻,但身形依旧挺拔,腰杆依旧清瘦,风吹起他的深紫朝服,梅花的花瓣在风中打着卷儿往他的衣袖里钻。
    风长天踏进亭中,望着姜原离去的方向,“怎么我一来,你爹就走?”
    “因为他非常生气,已经不打算再在你面前装臣子了。”姜雍容转身看着风长天,目光在他脸上巡梭,“长天,当年先帝和傅知年所经历的一切,要轮到我们身上了。”
    风长天折了一枝梅花,选出开得最好的一朵,簪在姜雍容的发间,然后端详一下,满意地笑了。
    “让他放马过来吧。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反正这一回,谁也挡不住新法了。”
    *
    姜家,姜原的书房。
    姜家家主大人的书房坐落在姜家花园最中心的位置,四面环水,池塘里的残荷已尽,水面上结着厚冰,在檐下一排灯笼的照耀下,折射出一片寒光。
    书房极大,坐满了人。
    每一个有资格进入这间书房的,皆是姜家一派的心腹。
    每个人都是一身官服,因为宫宴一结束,他们就立即往这里赶来。
    上一次这间书房像今天这样坐满人的时候,是在那年先帝启用傅知年推行新法之时。
    而今天,这些人也是因为相同的理由坐在这里。
    “北疆推行了新法,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姜原的声音不带一丝怒气,只是凉丝丝的没有一丝温度。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还能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北疆都护邬世南是姜雍容一手提拔上来的,姜家派系所有在北疆的官员都默认邬世南是姜家的人,对邬世南俯首贴耳,惟命是从。
    就算有个别不听话的,邬世南也有法子堵住他们的嘴。
    再加上后来林鸣因救驾之功成了吏部侍郎,主管各地外派官员的考核与调动,数月之间已经换下了一大批地方官员,但因为换的都是七品以下的小官,而当朝大佬们的习惯,只有五品上才能勉强称作为“官”,五品下充其量就是个打杂的。
    姜原自己也清楚答案,越是清楚,便越是怒不可遏。
    但越是怒不可遏,他的声音便越是冷静。
    这世上他最厌恶的就是新法。
    如果说姜家是一株雄踞在大央的参天巨树,那么新法就像是啃噬树根和树干的白蚁。
    它会毁灭姜家,毁灭得彻彻底底。
    “姜昭何在?”他问。
    姜昭是吏部尚书,是姜家的直系子弟,也是林鸣的顶头上司。
    林鸣动的都是小官,而且完全是根本考核水准,或升或降或迁,全都有案可查,姜昭一来是没有放在心上,二来就算是放在心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无论如何,他现管着吏部,遏止林鸣还得靠他。
    满座无人应答,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番巡视,发现姜昭不在。
    离宫之前众人都接到了姜原的命令,姜昭不可能不来,好几人都说出宫时看到了姜昭的轿子,只是天黑事急,没注意到姜昭落后了。
    “快去找找。”姜理立即吩咐人。他是姜原地同宗兄弟,也是姜原的左膀右臂,吩咐完之后,他凑近一点,低声问姜原,“要不要请二公子来?”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姜家与风家的正面对抗,宛如两条巨龙要在海天之间开始厮杀。这等大事,姜安城作为姜家的少家主,理应到场。
    其实早在上一回对付傅知年时,姜理就觉得应该让姜安城加入。
    一来这是姜安城身为少家主的责任,二来这也是让姜安城历练成长的好机会,但当时姜原以姜安城少不经事为由驳回了姜理的提议。
    这一次,姜安城已经是个名满天下的儒将,文武双全,姜理觉得这一次姜原必然会同意。
    姜原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他同阿容兄妹情深,容易感情用事。这件事不必告诉他。”
    说话间,去找姜昭的下人去而复返,脸色惊慌:“回家主大人,不好了,姜昭大人不见了!”
    第133章 .  暗卫   父亲要见女儿,能有什么事?……
    姜昭失踪了。
    姜家翻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有找到姜昭的人。
    “怎么可能?”姜雍容收到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 在京城或许有风家找不到的人,但绝没有姜家找不到的人。
    “现在外头都在传,姜昭碰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无声无息就被带走了。”笛笛道,“这下可好了, 再也没有人给林大人使绊子了。”
    姜昭是林鸣的顶头上司,要折腾林鸣那是轻而易举。
    姜雍容想了想, 望向窗外。
    窗外的大殿的房顶上, 风长天正在打坐练功, 过了好一会儿才下来,眉毛照旧皱得死紧,看来依然没有摸到化鹏的头绪。
    “长天, 姜昭的事你听说了么?”姜雍容问。
    风长天端起姜雍容的杯子,将里头的茶水一气饮干:“你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
    风长天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小丰子的屋内。
    小丰子至今没能学会用大太监的身份作威作福,屋内陈设布置依旧十分简单,靠墙角放着一只大衣箱, 小丰子胆战心惊地守在箱子旁边。
    风长天命他把箱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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