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父亲的每一步棋都将她逼到更绝的绝境。
她就像一只小兽,在草丛里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待到进入丛林深处看到真正的庞然大物,才知道自己的弱小。
风长天没有说话。
蜡烛的光芒映在他的眸子里,姜雍容发现他的眸子第一次变得有点深沉,他深深地看着她:“雍容,你应该上一次战场。”
姜雍容望着他,目光有些凄迷。
风长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姜雍容,她就像是一片雾气,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
“哪怕部署得再周全,也没有人真的能料定胜负,所以战场就像赌场,一旦上了场,那就是拼尽全力,莫问前程。”风长天道,“赢便赢,输便输,要战,便是尽力一战,死生各安天命!”
他的神情慷慨,豪气冲天,明明脸上还沾着血迹,整个人却像是旭日东升一起耀眼。
姜雍容只觉得心中的阴霾像是被霞光照射,整个人为之一振。
然后他朝她眨了一下眼:“再说了,输了又怎样,爷带你逃命还是绰绰有余。毕竟爷还没练成化鹏,还没跟你入洞呢。”
姜雍容:“……”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那风长天在她心中的形象还可以更伟岸一点。
*
两天后,永州和长州的兵马在通县城外会合。
兵士们在城外休整,将领则在县衙和风长天共商大计。
通州的程将军建议兵分三路,先佯攻北门和西门,将城门的兵力吸引到这两门之后,最后风长再率领主力进攻东门,必定能旗开得胜。
“太麻烦了。”风长天有更简单粗暴的法子,那就是二话不说,直接攻北门。
平京城城墙的坚固,天下首屈一指,想要攻克这样一座城池,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风长天的拿手好戏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兄弟们跟在爷身后。”风长天道,“看爷怎么为你们打开城门。”
三州的将领因为品阶的关系,虽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陛下的英姿,但早就听过陛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种种传说,闻言齐齐抱拳:“末将遵令!”
姜雍容在屏风后听到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心里面稍微感到有点安慰——至少风长天不是九皇子的谣言还没有传到这里来。
关于那封信,姜雍容问过风长天是真是假,风长天全然不在意:“谁知道?不是也无所谓,反正就算不是,打败了姜家,皇位爷照样也能拿过来用。”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相处得久了,这明显的沙匪思维,姜雍容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跟真正的强权比起来,血统算得了什么?风长天若能将姜家打败,天下谁人敢不奉他为王?
议完了事,将领们依次退出,风长天瘫在椅子上张开手臂:“雍容过来。”
姜雍容走过去,在他的膝上坐下。
他抱着她,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大军出征,我得派一支人马保护你,方才那几个将领,你看谁比较靠谱些?”
“不用。”姜雍容道,“大战在即,每一分战力都十分珍贵。我不希望任何一个战士不是去打仗,而是留在通县守着我。”
更何况,她并不想留在通州。无论是从前在云川城,还是之后在皇宫,那种坐守枯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让她心有余悸,她思索着该怎么样让风长天同意她跟他一起上战场。
他一定不想她身涉险地,她也不想让他分心,所以她在考虑扮成一名后勤小兵,身在战场,却不必加入战局。
“谁说他们要留在通州守着你?”风长天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穷人家逃难尚且知道带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我去做最后一搏,当然要把你带在身边。”
姜雍容眼睛一亮:“你肯让我上战场?”
“对,你就跟在我的身边,不能离开我的左右。”
从前在北狄被杨天广暗算那一次,姜雍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当时最害怕的是什么。
——杨天广竟敢对他下手,那一直待在云川城里的雍容怎么办?!
那是一种极其幽深的恐惧,像是一只冰冷漆黑又粘腻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尖利的指甲扎进血肉之中。
之前在姜家血战之时,他再度重温了这种恐惧——姜原可以在这里设局对付他,那宫中的雍容说不定早已经遭逢不测。
而只要一想象姜雍容受到半点伤害,他便坠入那噩梦般的恐惧之中,只有看到她安然无恙才能挣脱。
“试问这世上谁的身手最厉害?试问这世上若是有谁能在千军万马之中保护你?那当然是非爷莫属啊!”风长天抱着她,声音低沉悦耳,“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要你在我的身边。我要看到她,我要知道你在,这样我才能安心去攻城打仗。”
姜雍容的眼眶有点发烫。
他说的,全部都是她想说的。
对,我要看到你在,生也好,死也好,我想要陪在你的身边。
“不要这样看着我。”风长天忽然抬手挡住她的眼睛,“你再这样,我可就忍不住要亲你了。”
姜雍容低头轻轻一笑,泪水滑落,这个笑容温柔至极。
她轻轻抚着他的头,一颗心像是泡在温柔的蜜水里,又暖,又甜,又软。
风长天软玉温香抱满怀,所呼吸到的空气全是她身上独有的味道,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饿了三天之后站在了包子铺,第一笼包子掀起来那蒸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上啊”、“吃啊”,可偏偏却又只能干瞪着眼,什么也做不了。
“雍容,”风长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明显的愤慨和郁闷,“等这场仗打完了,爷无论如何都要洞房!”
第139章 . 兵临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
大军向京城开拔那一日是个大晴天。
旌旗猎猎, 烟尘滚滚,让姜雍容想起了当初在风长天率军北征那一日。
——希望这一战,也和那一战一样, 凯旋而归。
——一定会的。
那一次她是站在城墙上遥望他出征,而这一次, 她手握缰绳,策马并行在他的身边。
放眼望去周身是斗志昂扬的战士, 更远的前方是矗立在大地上已经千年的京城。
风长天望着那静静俯在大地上的巨大城池, “我听说京城的城门从来没有被人攻下过, 真的么?”
“没错。”
姜雍容的心情有些复杂,语气也有些感慨。
她想起了去年从北疆回京时望见这座城的感觉。
也许冥冥中有一只大手拔弄着人的命运,那个时候的她, 已经觉得她不是回家,而是来征服这座城。
她当时便觉得,在那儿她将有一场战斗。
只是,她当时以为那只是一场朝斗,勾心斗角云谲波诡, 原本就是她拿手的。
没想到, 她真的会对它发动一场大战。
“那我们风家的老祖宗是怎么给前朝换代的?”风长天问道,“难不成是用大爱感化了前朝最后一任皇帝, 让人家自动献城投降?”
“对。”
风长天吓一跳:“真的假的?”
“前朝的昏君厌帝死在了西山, 他的儿子们忙于争夺皇位, 自相残杀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八岁大的孙子, 被宦官们扶上皇位,是为灵帝。”姜雍容道,“后来太/祖围城, 城中粮草断绝,灵帝便出城献国了。”
“哎我想起来了,”风长天一拍大腿,“这段我听过!那说书的还说,当时是姜家的先祖姜炎献的计策,说从来没有攻得破平京城,但也没有人挨得住饿,所以只围不攻,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京城。”
“陛下还有空听书?”
“嗐,花仔拉我去的。”
一阵闲聊,倒是冲淡了姜雍容心中那阵异样的感慨,她再次在马背上眺望京城,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平京的城门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被攻破”,乃是每一个京城人生下来就有的信念。
这个信念坚实得就像“天是蓝的水是绿的”一样万古不移。
但越是坚信的东西,被打破的时候,人心便越容易涣散。
风长天天生克门,姜雍容相信世间没有任何一扇门挡得住他,包括平京的城门。
当千百年来屹立不倒的京城城门被攻破,不管姜家的府兵有多么强悍,也难免会有一瞬的惊慌。
那就是风长天的机会。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一举攻入京城,与姜家的对抗他们就不算输。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城门高大厚重,城墙上同样是旌旗迎风飞舞,箭矢与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阵阵寒光。
最坚固的城墙,最精锐的兵力,就是他们要面对的最后一战。
“雍容,看我怎么攻破这扇门!”
风长天在冲锋之前,回头向她道。
她深深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地老天荒不想挪开。
他是世上最好的先锋,刀枪不入,一骑绝尘,三州兵马紧随在他身后,冲向那道高价巍峨的城门。
这是姜雍容第一次上战场,万马奔腾之际,整片大地仿佛都颤抖起来。
一战定乾坤,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永州将领带着一小支队伍守护在姜雍容身边。
这是风长天的命令,也是姜雍容选择的人。
三位大将之中,通州的沉稳练达,擅于控守军心,长州的锐意进取,很能配合风长天的猛攻势头,有这两人刚柔相济,定能将风长天的战术发挥到极限。
永州将领在三个人里头大有中庸之风,能冲能稳,攻守得宜,于是被安排镇守中军,护卫姜雍容。
风长天带着大军像一团浓云,杀向城门。
就在距离城门还有十丈的时候,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城门从内打开,城内的人马冲了出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姜家最为精锐的府兵,然后是御林卫与南山卫,城中的守兵几乎是倾巢而出,直接迎着风长天。
这些人比谁都知道风长天的神勇,明明的城墙之固,竟不依凭,反而冲出来正面交锋。
论战力没有人挡得住风长天的冲锋,她不知道指挥这场战役的是谁,竟能想得出这样的滥招,这不是送死么?
照这种打法,风长天必胜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