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愉又不能真的让他冻死在外面, 嫌弃之余只把人丢在厢房,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傅承昀就隔着一扇窗, 边坐边看林愉和人玩闹。
以前林愉总是规规矩矩, 他从来不知道林愉是什么样子。原来她会烤红薯, 会打雪仗, 会烧炉子…会和孩子一样笑, 也会强撑大人模样训诫人。
“姑娘, 老奴瞧着咕咕越发肥硕了, 放下去溜溜吧!”管家笑眯眯的规劝。
林愉裹着披风, 虽是不愿也一声不吭的放了,没一会咕咕就满院子跑。
她即便知道管家是为了让她锻炼,她也会气喘吁吁的追过去, 又做女儿状时不时往后偷看一眼管家。
“这姑娘,当我没看见吗?”管家转身过去, 吩咐枳夏,“照看着, 别给姑娘摔了,怪疼的。”
傅承昀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和那个贤淑文雅的夫人相比, 此时的林愉才更像一个姑娘。
这样灵动的林愉让他看着开心,又隐隐有些悲伤,他不愿意承认离开他的林愉活的更加真实, 这份快乐却与他无关。
林愉捧着新采的梅花,脚边跟着雪白的咕咕,经过厢房忍不住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就见傅承昀对窗而坐, 阳光下的侧脸近乎透明。
他执着卷书,笑容好似在温和的眉眼怎么也消散不去,闭着眼睛的样子生看出几分飘渺的仙气。
飞白抱剑守在门口,和她招呼,“夫人好。”
“他怎么睡了?”
林愉直指傅承昀,有些意外,她们在外面那么吵,傅承昀竟睡的过去。
“相爷一夜未眠,见夫人玩的开心自然就睡了。”
林愉想问她的开心和傅承昀睡去何关,可潜意识里林愉问不出来。
飞白也当作不知,“睡这样安稳倒是少见的,夫人走后相爷一夜也要醒个两三回,有时一醒就是彻夜…许,是夫人在吧!”
林愉心里一跳,她想问问他昨夜去了哪里,可想起沐浴时的背影,以及梦中暖烘烘的足,慌张的连刺探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哦,那醒了叫他走吧!”
林愉转身而去,没有瞧见里面傅承昀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傅承昀不提叫她回去,白日无事就过来睡一觉,林愉也没驱逐他,关键是驱逐了也不听。他们仍旧个过个的,唯有夜里林愉的足再也没有冷过。
有一回林愉忍不住半夜醒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床尾抱着她足入睡的傅承昀,烛光在他脸上找出别样的光彩,嘴里一声叫着“阿愉别走。”
她看着那样的傅承昀晃神,不敢叫醒他就接着躺下。
那一夜她听见鸡鸣三声,傅承昀才帮她掩好被角恍惚离去,去了来来了去,就和不知疲惫的鹰一样耗着她。
进了腊月年味渐重,不巧的是傅侯一番折腾身子每况日下,傅予卿交予姜氏养的计划暂时搁浅,傅承昀忙的不可开交,有时候来都是黄昏,山脚下着雪白茫茫的一片。
等到除夕那天,很热闹。
即便是偏僻的山庄也是鞭炮齐鸣,远处孩童的吵闹声声入耳,林愉一觉睡到中午,庄子到处贴春联放鞭炮,一排祥和。
春节在林愉的脑海中并不欢乐,因为她总是看着别人团圆,她不知道阖家欢乐的节日对她究竟意义何在,后来渐渐没了兴趣。
所以面上虽是笑着,其实多半是管家需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忙忙碌碌一顿除夕宴,最后瞧着也有几分意思。
但她没料到傅承昀会来,还抱着傅予卿,本来躲在他怀里的傅予卿看见林愉就露出无害的笑容,伸手要和林愉要抱。
“哇哇…”
傅予卿开始闹腾,和傅承昀如出一辙慵懒的眼睛里面带着单纯的惊喜,朝着林愉又叫又抓。
管家激动的不行,“这就是小少爷吧!”他可算看着小姐的姑娘长大,如今姑娘的孩子都出生了,“真可爱。”
“你们怎么来了?”林愉无法,上去抱着傅予卿。
奇怪的是在傅承昀怀里都不老实的孩子,一来到林愉怀里就乖巧的不行,好像知道林愉抱不动他,也不乱动。
“除夕。”傅承昀松了孩子,眼神一直未离两人。
他今天穿着紫红色衣裳,外面披着厚重的黑色狐裘,整个家族的重担压的他愈发威严,唯独看向林愉隐藏不住小心翼翼。
林愉按住傅予卿伸过来抓她簪子的手,不仅好奇,“我听说侯爷病了,你这个时候还能出府?”
“恩。”他不大愿意说那些,见林愉抱的吃力就道:“先坐下,他太肥了。”
傅承昀一眼扫到傅予卿身上,不带多少温情,这孩子近来没少折磨他。
被说肥的傅予卿不满意了,小声哼唧两声,扒着林愉的衣襟往她怀里钻,“哇哇…”
傅承昀瞧着,真有一种把这讨厌鬼丢出的冲动。
林愉顺势坐下,傅承昀拉开她边上的凳子,偷偷瞧林愉一眼,见林愉没有拒绝不由的低头轻笑而坐。
一餐宴席,欢声笑语,期间害怕傅予卿被寒风吹病,暂时抱到后面。管家看着一家人齐齐整整,委实把心放到肚子里面,新春佳节,拿着酒杯过来祝贺。
“两个姑娘夫妻和顺,老奴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小姐,今日舔着脸敬姑娘相爷一杯,愿姑娘相爷幸福安康、举案齐眉。”
这样的话林愉只当作不知,倒是傅承昀把酒喝了,有一就有二,很快别的人也大着胆子过来,傅承昀只消听见夫妻恩爱来者不拒,没大一会就喝了一肚子酒。
林愉本没打算劝,最后见他脸都变了,忍着往下踹他一脚。
傅承昀转头,眼中清明带笑,看着烛光下她白晢的侧脸,温声道:“怎么了?”
林愉瞥他一眼,扇着鼻子,“酒味浓,熏到我了。”
傅承昀一愣,竟是伸手贴上她的脸,点头道:“是有些热,可难受的厉害?”
“松手了,别对我动手动脚。”林愉拍落他的手,瞪他一眼。
见状他有什么不明白,只默默把手放下,没有计较是她先踹他的那脚,“好,那便不喝了。”
往后再又来敬酒,他果真滴酒不沾。
宴席持续到很晚,林愉心善,对下多和颜悦色,众人没有顾及欢声笑语,喝酒对饮更是数不胜数,醇香的酒味带着迷倒人的醉意,一丝一缕的吹到早就坐不住的林愉身上。
傅承昀很少参与这样的场合,看的久了竟也看出几分烟火气息,不知何时他注意到一对怀孕的夫妻,丈夫喝着酒,背地里给昏昏欲睡的妻子揉着腰,这样的场景不仅让他想起林愉装孕那段时间,他也给林愉揉过。
那些他以为久远的美好,其实早在经历的时候已经深深镌刻在心底。
他想着,忽觉肩头一沉,却是林愉撑不住歪在他肩膀,傅承昀心里一跳,好似偷了东西一样怕的不行。
“阿愉…”他颤着声音,“你困了吗?”
许是这里太过嘈杂,林愉并不安稳,只“嗯”了一声,眉目皱着。
她要是醒着,万不会主动亲近他,傅承昀原本想要叫醒她,手即将触碰到她静好的面庞,最后犹豫着换了方向,只隔着衣裳捂住她的耳朵,端坐在正厅之中。
外头的不断鼓吹的冷风,所有人享受着新年带来的欢愉,管家见时候差不多了,想要叫人散去,转头就见相爷把姑娘护的严丝合缝,姑娘睡的正熟。
“都散了吧!明日不必太早伺候了。”管家压着声音把人遣散,看着被烛光照亮半边天的夜色,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见证过崔显心不情不愿的婚姻,因此也更希望孩子们得到幸福,林惜和林愉在他面前一贯懂事,他其实并不确定两人是否婚姻幸福,直到这一刻…看着相爷小心翼翼把人护在怀里,他确定了。
“相爷,时候到了,都已经散了。”管家走过去,小声和傅承昀招呼。
傅承昀还是有些上头,脑袋沉沉的,听见人说话第一反应看向林愉,见人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那回吧!”
“回哪里?”管家不大确定,这些时日傅承昀没有留宿,总是夜里就离开。
傅承昀:“…”他也不大知道。
“阿愉,人散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他不敢自作主张,还是问了林愉,声音再温柔不过。
林愉不大乐意被人吵醒,闻言只迷糊的睁开眼,连人都没有看清,“哦,好呀!”
她歪着身子,还记得和人道谢,“谢谢。”
睡了这么半天,她的脸上都枕出了印子,绯红着脸朝人说谢谢,头差点没栽出去,傅承昀和管家先是吓了一跳,等把人稳住又觉的好笑。
管家慈爱的看着林愉,“这孩子!”哪有除夕夜晾着夫人一人安睡的,这心未免太大了,好在相爷不计较。
傅承昀本来想抱的,但他本身有些上头,不敢冒险,直接半抱半扶让林愉撑起来,管家在前头引路。
乍一到外面,冷风只朝脸上吹,林愉缩着脖子往暖处钻,傅承昀被吹清醒了,瞧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心里软的不像话。
“这是你自己主动的,我可没动手,”傅承昀不知是劝自己还是劝林愉,只圈着林愉的腰,另外一只手高高悬起,挡住她脸上寒风,“你醒了可莫怪我。”
管家走在前头,听着后面相爷的碎碎念,虽听不清就是觉的好笑。
三人走着,傅承昀悬着的手被吹成了冰块,他都没有放下去,他笑着后来忽然就不笑了…恰巧谁家烟花燃起,“啪”的一声吓的林愉呢咛一声,“恩…吵。”
傅承昀听见了,赶忙捂住她耳朵。
他们去的是林愉的住处,傅予卿已经睡醒了一回,正被厚厚的被褥围在塌上胡闹,看见林愉被扶着进来,眼珠子一转不转的。
他想叫,被傅承昀看着不敢叫,等林愉躺上来委屈的爬过去要往怀里钻。
“傅予卿,老子给你脸了。”傅承昀拎着他衣裳给他扯过来,傅予卿两眼一红,就看着他蔫了。
那边林愉被枳夏安置妥当,傅承昀头疼的厉害,摆摆手叫人出去,“我是造了什么孽,大的小的都来折磨我。”
傅承昀揉着眉心,和傅予卿面面相觑。
“她睡着了,你别去添乱,”傅承昀抱着他靠在床尾,双眸注视着那边床头的林愉。
许是看出他心情不妙,傅予卿没再胡闹,恹恹的靠在他怀里。傅承昀喝了酒,说实话怀里并不好闻,傅予卿又是睡过了,大半天眼睛一直睁着。
林愉只觉得耳边火树银花,有五彩斑斓的东西在眼前散开,又吵又亮惹的她安睡,待睁开眼,隔着窗子看见外头亮如星昼,点点光彩在不远处绽放,呐喊声遥远兴奋。
“新年好!”
“新年好——”
各式各样,林愉恍惚一瞬,撑着身子坐起,有些呆愣,她又这样过了一年…
“哇哇…”
孩子试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愉扭头就看见傅予卿歪着头,从他怀里探出来伸手,委屈的很。
傅承昀靠着墙壁,却用披风把傅予卿包的很好,闪烁的烟花色彩之中,她能清晰的瞧见他睫羽颤抖的弧度,她知道他没睡。
“卿哥,过来。”她朝傅予卿伸手。
傅予卿手脚并用挣扎,这次奇迹般的挣出来了,小孩子好奇的扭头一看,抻脚瞪在傅承昀的膝盖上,傅承昀几不可察的蹙眉。
这小子,莫不是妖精转世,竟记仇成这样。
傅予卿还不会爬,几乎是滑着从傅承昀怀里滑落,林愉看着愈发确定心里的想法了,只是她不开口叫他,就让他装。
林愉把傅予卿抱在怀里,一大一小对着他坐向窗口,外面烟火明亮,绚烂色彩尽在两人眸子当中,傅予卿小手抓着她,“哇哇…”永远只是单音字,却又好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