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办法去怨恨替她选了这条路的祖母和贵妃,但凡能活, 谁愿意死?她作为准荣亲王妃,婚前失了贞,还能活着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便是给她机会让她自己去选,或许也会选择去家庙的这条路。
可是谁能想到,她怀上了那个孩子呢。
怀上便怀上了, 还被荣亲王发现,以一种极为惨痛的方式失去了他。
柳明月伸手抚上小腹,微微发颤。若不是因为失去那个孩子,连带着身子受损,元气大伤,她那十年至多也就是被太后磋磨,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也不是真的过不下去。
可偏偏……
柳明月闭了闭眼,裴慎看着她落泪,伸手给她抹了又抹,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皎皎……”
裴慎心疼地喊着她的名字,柳明月此刻不说话,也不发脾气,就只坐在那里静静落泪,眼睛要么闭着,要么睁开也失了神采,空洞没有焦距。
他宁可她与自己生气,发脾气,也不想她像眼前这般毫无生气。
裴慎的声音让柳明月从回忆中抬头,她缓缓眨了一下眼,长睫上的迷雾散去,让她看清了面前裴慎的脸。
眉骨处那道浅浅伤痕仍然存在,柳明月伸出手轻轻抚上。
她忽然想起,其实前世,她也是有过一次心动的。
在珏哥儿欣喜地告诉她,那个总是提携承德侯府的裴将军裴慎,求了圣旨来娶她的时候。
柳明月甚至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可只单单冲着珏哥儿口中,他求了圣旨来娶自己的那句话,就足以让那一颗沉寂了十年,如枯木一般的心,为之震动,为之重新抽枝发芽。
十年,她终于等到一个人,愿意带着她从家庙出去。
她甚至还对那个人有一点点了解,她除了从珏哥儿口中听说过他总是照拂承德侯府,还从寒霜口中听过一些关于那个人的零零碎碎的事迹。
知道那个打算娶她的男人叫裴慎,是带着云家军镇守漠北,杀敌无数的大将军。
她还知道他脸上有伤,可那又如何。
他是在柳明月失去祖母后的多年黑暗里,除了三妹妹和珏哥儿以外,射进来的唯一一束光。
柳明月知道自己曾经是美丽过的,十年前的京城,除了宫里的柳贵妃,无人能胜过她的容貌。她以为是曾经在哪一日擦肩而过,与十年前的裴慎留下了惊鸿一瞥,这才令他留念至今。
不然她想不出缘由,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念着她十年,不计较她曾经失贞,还要娶她为妻。
柳明月目光微垂,她忽然记起了前世最后一日,裴慎背着光,一步步走进家庙的样子。
传言中令他面貌可怖的伤痕在柳明月眼里也变得没那么可怕。
她那时在想什么?
昔日的承德侯府嫡长女,因为十年的磋磨,竟然在想 ……她怎么配得上这个人?
她已经没有了锦衣华服,常年缠绵病榻,引以为傲的容貌也不复存在,她唯一拥有的,只是一具油尽灯枯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裴慎要娶她,娶的不是妻。
娶的是一个终日喝药的拖累,甚至还附带着他人背后的嘲笑。
柳明月的心动在那一刻散去,她忽然清醒了起来。
她抓住裴慎的衣服,决定与他坦白。
她说:“裴慎,你不能娶我,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他可以不计较她失贞,可是她不能隐瞒,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又失去了这个孩子,并且为此伤了身子的事实。她就算嫁给他,拿再好的药材续命,这破败的身子,就算拖得了几年,也无法为他孕育子嗣。
她想过这个男人听到了这些或许会犹豫,也有可能会再次将她丢下,甩手离去。
娶一个众人皆知已经失贞的女子就很离奇了,再喜欢,也没几个男人能容忍即将要娶的女人怀过别人的孩子吧。
柳明月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好了,无论裴慎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不怪他。
可是柳明月万万没有想到,裴慎竟然告诉她,十年前,让她怀上那个孩子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柳明月所有的理智于一瞬间崩塌,那种情境下,她怎么不恨,又怎么能不恨。她带着冲天的恨意,拔下头上的木簪,于裴慎胸前划下。
甚至带着那恨意,重回到了这一世。
可她直到现在,竟然才摸清楚真相。
原来裴慎不是丢下她十年,而是这十年里,除了承德侯府的人,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
柳明月甚至不难猜出裴慎后来是怎么得知真相,珏哥儿那孩子于读书之事上有天分,便是承德侯府落败,也没有影响到他。
有一日他很高兴,与自己说,有一篇文章,得了新帝跟前最得力的文臣岑子玉的夸奖。
柳明月记得自己问他,是怎么认识岑子玉的,毕竟作为已经落败的承德侯府的子弟,珏哥儿是没什么资格与岑子玉那样的新贵搭上话的。
珏哥儿那时候都有提到裴慎的名字。
说他帮了自己许多,对着承德侯府也关照颇多。
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柳明月不难明白,前世的裴慎以为自己死了,这才对着承德侯府照顾良多。
怕是哪一 日让珏哥儿知道了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这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姐姐,便告知了他自己还活着的事情。
所以才会有了后头裴慎向新帝,也就是向小五求圣旨,娶自己为妻之事。
……
稀薄的日光,透过层云与窗棂,泼洒进屋子里来。
同时也拨开了前世与今世的仇怨。
柳明月的手还放置在裴慎眉骨上方,裴慎一动也不动,任凭她这样抚来抚去。
她在知道了荣亲王的事情后,对着四姑娘恨不下去。
如今知道了裴慎十年未曾来找她究竟是因为什么,对着他也没办法再如之前那般继续恨下去。
但崇安寺之事她还是在意的。
可柳明月心底也清楚,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她或许就嫁给了荣亲王,那上一世恐怕要过得更为凄惨。
怎么办?
柳明月的一双眸子忽然迷茫起来,她竟然有些不知道,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眼前的裴慎了。
第67章 确认 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一次了。
裴慎伸手轻握住柳明月的手腕, 将她的手,慢慢地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柳明月的身上发生了一丝变化,比如看着他的目光。
但他却猜不出来, 是因为什么。
“皎……”
他还想再喊, 却被柳明月拿另一手的手指抵住了唇。
纤细冰凉的指尖在柔软的唇上按着,柳明月的目光与裴慎撞在一起, 她顿了一会儿, 才将手指从上面移开, 收回去改为拨弄自己的头发。
“裴慎,能不能先不喊我的小名。”柳明月侧着身子,轻声道, “你每次这般喊我,我都有些不大习惯。”
裴慎身子微僵, 虽然知道她这时的语气已经说得上很好, 但还是难免心下一空。
但是接下来柳明月的话,又让他的一颗心缓缓落在了实地上。
“等以后好吗?等我与你……再熟悉一些。”
以后。
她说以后。
裴慎没有想到能得到柳明月的这个词,他手指微微缩紧,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暂时不会去想与自己和离分开之事?
裴慎还想要继续追问, 但再抬眼,柳明月已经重新躺回了锦被间。
此刻晨光微亮,日头还早, 就算要去老夫人院子里,也有些早。此刻躺下,起码还能再睡半个时辰。
裴慎想了想,没有跟着一起躺下去。
昨夜梦境里出现的那些贼人,以及他们藏身的山寨子, 他还依稀记得位置。他想去验证一下,那梦里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皎……”裴 慎嘴唇微动,咽下了后半个字,他坐在床边,拿起外衣套上,将一粒粒纽扣扣上,与柳明月道,“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不一定能回来。”
“好。”
柳明月没有多想,因着成亲,裴慎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去军营了,也没有去镇南将军府。
今日出去一趟也正常。
他不在,她反倒落得轻松,一个人去老夫人那里也自在一些。
如今贵妃出手收拾了二房,去了老夫人常年的一块心病,又有柳明月在跟前伺候着,老夫人虽才休息了两日,气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今日见裴慎没随着柳明月来,喝完药还挂念了几句。
“祖母如今心里只惦记着旁人,快没有皎皎的位置了。”柳明月将药匙放进已经空了的药碗里,交给如意拿走。
老夫人不禁笑了:“你这孩子,关心他不也是在关心你吗?”
老夫人说着拍了拍柳明月的手,趁着如意端着药碗出去,拉着柳明月在自己身侧坐下,压低声音道:“正好今日裴慎不在,有件事祖母要与你说。虽然祖母这把年纪了,希望能早日见到重孙,但是你与裴慎刚成亲,还是不要太早要孩子为好,两个人多相处一段时间,好好培养下夫妻感情。”
横竖裴慎上头也没有长辈来催,子嗣之事不用着急。
老夫人之所以这么叮嘱柳明月,是因为当年她便是婚后早早地就怀上了如今的承德侯。
虽然因为有了这个儿子,才坐稳了承德侯夫人的位置,但也是因为怀了他,在双身子的时候,给二老爷的姨娘钻了空子。
如今看着裴慎虽不像老侯爷那等人,但老夫人还是免不了叮咛柳明月几句,不希望她走自己的老路。
“祖母你放心,裴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回漠北,我现下里没这个打算的。”柳明月的确没有生孩子的打算,但却不能告诉祖母真正的原因。
便随便找了个缘由,先安了祖母的心。
至于那真正的原因……柳明月手指微缩,如今荣亲王已死,就让它随着那个孩子,尘封在上辈子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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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裴慎已经从云家军中调了一队人马,跟着他一同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