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方太太“犟”不过安凌墨,勉勉强强让大公子跪下认了错,还一再表示自己会对大公子更加关心。
安凌墨当然知道安然跑去琼林宴献舞,就是诚心要给安靖越添堵,可这话他不能挑明了说,只得指责安然先动手打人,不过,安靖越跑清如院砸东西也不对,于是责令安靖越赔偿损失之余,把安然罚去家里小祠堂里跪一宿,反省反省。
十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渐渐寒冷了起来,安然当然不会一本正经地一直跪着,瞅着夜深了,四下没人,问凝便拿来褥子,给他在祠堂香案前铺了个小地铺,说道:“你睡吧,我在外面守着,若是有人来了,我叫你,你就赶紧起来跪好。把地铺卷巴卷巴推一边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给我睡的。”
安然一跤跌坐到小地铺上,觉得关键时候,还是问凝对自己最好,最体贴,最靠谱,朝正向小祠堂门外走去的问凝叫道:“问凝。”
问凝淡淡地扫了安然一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走出小祠堂,关了门,顺势在小祠堂外面的几级小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天边一缕弯月。
经历了一年多的蚀骨锥心的痛楚,问凝终于慢慢从失落中缓过一口气来。安然不喜欢她,她不会像那些不识字的小蹄子一样,腆着脸,爬男主子的床,她就算是个丫环,也有她卑微的骄傲。
不过,问凝现在只习惯安然平常相待,一旦安然向她略略展露温情,问凝的心还是会忍不住呯呯地跳动。
然而,问凝一再地告诫自己:她跟他,不过是主仆,她不应该妄想从他那里得到温柔。
每当安然对她温柔,问凝只能绷紧了面皮,木无表情。她用这种方式,应对安然的温柔,也不让自己心生微澜。
问凝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结果次日清晨,问凝不知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一睁眼,就见一双男人的绿绦缘青色云头丝履站在自己面前。
问凝一惊,一抬头,就在朦朦天色下看见安凌墨一脸肃色的站在自己面前,问凝吓了一跳,就跪了下去,嘴里还不忘了叫唤道:“爷,老爷来了!”
问凝往下一跪,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披了件密云缎衣服,问凝一瞥那衣服的用料颜色和式样,就知道是安然来跪祠堂时穿在外面的长袄,不问可知,必是安然因她在外面守门,怕她夜里冷着了,出来给她披了件自己的衣服。
问凝心头一暖,继而又一痛,然后恢复了一脸木然。
问凝叫了那么一嗓子之后,小祠堂里传来细微的悉悉嗦嗦的响声。
安凌墨站在外面,目光如刀一样在问凝身上逡巡,直到门内的细小声音响过之后,他才把手一伸,问凝会意,把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拿下来,恭恭敬敬递到安凌墨手上。
安凌墨一边走上台阶,一边吩咐道:“回去睡吧。”
安凌墨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绝不是大儿子那般循规蹈矩的人,他就没指望安然会乖乖在小祠堂里跪一宿,反倒怕安然睡在小祠堂里冷病了,这一大清早就过来了。
安凌墨没有责怪问凝帮着小儿子弄虚作假,敷衍自己的意思,反而觉得这个小通房能通宵陪在儿子身边,挺有情有义的,桂太君看人的眼力不差。
问凝不紧不慢地起身行礼离开,安凌墨看着问凝的背影,想:“这丫头,倒是个沉得住气的。”然后,他才推开小祠堂的门,走了进去。
果然如安凌墨猜想的那样,安然在小祠堂里跪得笔直,再没有更端正的跪姿了。只是门一开,随着清晨的冷空气倒灌进去,把只穿着中衣的安然冷得一个哆嗦。
安凌墨走上去,把衣服披到安然身上:“穿上,莫冷着了。”
等安然把衣服穿好了,安凌墨才问:“这一晚,你都反省了些什么?”
这一晚,安然蜷在小地铺上睡觉,什么都没反省,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知道要反省什么,无话可答。
安凌墨以为安然在跟自己赌气,不肯回答,一叹,说道:“阿然,你已经十六了,该懂事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应该分得清楚了。以前的事,我就当你是不懂事,小孩子胡闹,不跟你计较了。我只问你一句:你那唱歌跳舞的下贱营生,还想胡闹多久?”
安然喜欢歌舞,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胡闹,“还想胡闹多久”?安然没法回答,他当然是要一辈子以此为职业,可他怕回答出来,直接把安凌墨气崩了。
安然分辩道:“老爷,儿子做的是乐官,领的是朝廷俸禄,怎么能说是下贱营生?”
乐官跟乐伎,有多大区别?安凌墨不理安然的分辩,又说道:“阿然,我也不是不理解你,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轻狂孟浪过?只要懂事了,回归正道就好。唉,你没见太公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了?他一向德高望重,门生故旧满洛城,以前,哪天没几个慕名来拜访太公的?出了你这事之后,太公闭门谢客,就见他精神一天比一天不济,还不是被你闹的?为你揪心?阿然,你就忍心让他老人家风烛残年了,还被世人指指点点,戳梁脊骨?你就不能退后一步,让他老人家……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