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了两三次,叫这位妇人起身不要再跪她,对方才颤巍巍的缓慢站起,可站起来后,还是不敢与她直视,只敢弯腰低头望着地面。
但正是因为她这样的动作,让姜婳看清了她怀中的孩子脸上居然皱巴巴的,宛如刚出生没多久的新生儿一般。
想到对方刚刚开口所说,是想要替孩子讨一杯热水,她正想说孩子不需要补充太多别的水分,只吃母乳便够了,更何况母乳也是温热的,可话到嘴边,当她看到连宽大的衣服都掩盖不住女人瘦弱的身材时,她哑巴了。
半响,她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从孩子出生都没有喂过他?”
女人咬了咬唇,“怎么可能没有喂过。我虽然因为没得吃产不出奶水,但是我……我给孩子吃我手指头了。”她说着,向前伸出双手示意给眼前的贵人看。
然而姜婳只看了一眼,便赶忙别过头去。无他,只见女人的双手十指没有一个是光洁的,全都遍布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口子,很明显,纵使十指连心,眼前的女人仍然在用自己的血液喂养孩子。
姜婳不是个圣母,更准确的说,她不是个同情心有多重的人。
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她是真的很想帮女人一把,可翻遍全身,她也不过是从口袋里找出了五枚,去隔壁奶奶家坐客时,对方一定要硬塞给她让她吃的大白兔奶糖。
本以为这样的见面礼很是寒酸,可当她将糖果递到对方的手里,对方却再次跪倒在地冲她磕了好几个响头。
小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当然不可能独立吃糖。
眼前也没有热水,当然不可能将奶糖泡至与水融为一体的程度。
所以对方的做法很是简单粗暴,将糖放进自己的嘴里嚼化后,便打算一口一口将糖液渡到孩子的口中。
可她的做法却是徒劳的,一口,又一口,糖液没一口进入孩子的口中,反而顺着孩子的嘴角流了下来。
女人原想着摇晃孩子,将孩子摇醒应该就能好好的喂食了,可她从轻到重摇了足有分钟,孩子的眼睛仍然紧紧闭着,甚至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女人却仍然不信邪一般,又加重了几分力气。
见此,姜婳上前制止了她的动作,“别这样,孩子已经……让他走的安稳些吧。”
女人愣了愣,忽然将手中的襁褓搂在怀中,边哭边道“是娘对不住你,是娘没用,你……你别怕,狗蛋儿,娘这就下来陪你!来生咱们还做母子,娘一定在天下太平的时候再把你生下来,到时候一定让你吃饱穿暖。狗蛋儿别怕……娘来了……”
女人说着便打算向她刚刚差点掉下去的陷阱奔去,这陷阱若是掉下去,绝对非死即残。
姜婳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这么干。如果能的话,她也不会倒霉催的出现在这里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你还年轻,等过几年指不定孩子还能投在你身上’这种瞎话将对方劝下后,看着还在那边边将孩子往土里埋,边偷偷抹眼泪的女人,姜婳也有些想要抹一把辛酸泪。
事到如今,无论是从气温、环境还是周围出现的人来判断,她都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里还是二十一世纪了。
可这里如果是1942的话……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要是大学里学的是别的专业还好,无论是文学、教育、会计、外语……在这个人才紧缺的年代,总能为自己找到个合适的容身之处,可她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啊,现在距离世界上第一台重达三十多吨的计算机诞生都还有四年呢,她在这个战争与饥荒同时爆发的年代,除了沦为被时代所左右的蝼蚁以外,究竟还能干嘛?
但无论是干嘛,从那个用来困剿野兽的巨型陷阱来看,此时此刻都不应该再待在山上了。
女人是从山外进来的,肯定知道如何出山才对。
姜婳于是将引路的工作交给对方,掌灯的职责交给自己。两人一前一后的朝山下走去。
却没想到一刻钟的时间过后,女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战战兢兢的伸出手往前指了指,“贵人,您……您往那儿看,那儿是不是妖怪在斗法,所以这么晚了,还一片亮堂的?”
姜婳朝前看去,眼睛一瞬间便亮了,恨不得立刻便飞身到女人口中说的那‘妖怪斗法’之地。
她的小洋楼啊!
她……她又穿回来了?
半小时后,看着从诊室内走出的乡卫生所的大夫,姜婳站直了身体洗耳恭听。
对方对她却没个好脸色,“你们家人也真是的,你嫂子说自己怀孕了不想吃东西,你们就真的不怎么管她的吃饭问题?但刚刚我瞅她盯着我放在桌上的饼夹菜盯得眼睛都快绿了!你们就不会给她准备点别的她爱吃的?非得让她跟你们吃一样的她不爱吃的,她当然啥都吃不下去了!”
“还有,你嫂子说自己能下地,你们就真的放任一个刚刚生产完才三四天的产妇到处乱跑?她的恶露还没断呢,你知道不?月子做不好,女人一辈子都会受苦的你知道不?”
“算了,我跟你一个学生娃小姑娘说那么多干啥?给,拿着这缴费单去交钱抓药去,这次没带身份证就算了,但下次要是还不带身份证,你们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就算是病人安危重于一切,但该遵守的规章制度咱还是得好好遵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懂不?”
姜婳却并不气恼,“是是是。”
又一个半小时过去,看着面前洗漱干净,穿着她还没来得及上身一次的新睡裙,不自在夹紧两节瘦的跟竹竿似的小腿,却啃馒头啃的狼吞虎咽的女人,姜婳一边递过去一杯温热过的旺仔牛奶给她,一边在手机上边敲击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道“我闺名叫李春花。嫁了人以后,因为夫家姓王,所以别人一般都管我叫王李氏。”
姜婳“多大了?”
李春花“二十八,虚岁二十九了,我是民国三年生人。”
姜婳,“哪的人?”
李春花“伏牛山那边二王家村的人。”
姜婳“哪个市?”
李春花讶然,“啥是市啊?我自小没出过村儿,这第一次出村,就是逃荒,我只知道我们村儿叫王家村,我们村儿离伏牛山近,别的啥都不知道了。”
姜婳无奈的叹一口气。将刚刚了解到的信息,以及她这些天以来的奇幻经历分享到与她在计算机信息交流论坛上认识了十多年的一些好基友群里后,她在群中打字——
你们中有谁是网警吗?谁能帮我向上引荐引荐个好领导不,我要把我家后山上交国家。
与此同时,刚刚品尝了一口旺仔牛奶的李春花呆住了。
再次细细品味了一下舌尖上奶香甜润的味道后,她忽然间泪流满面,忍不住将脑袋埋在膝盖当中。
如果……如果她家狗蛋儿再坚持一阵就好了。
只要一阵,就好了啊!
第05章
姜婳之所以首先选择在群里问,而非是拨打市长热线亦或者是报警电话,不仅是因为害怕被当成造谣者可能许久都得不到反响,也不仅是跟这些群友们有十来年聊天情谊,主要是因为他们这个群的入群标准门槛很高,群里不说全是大佬吧,也多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们。
而她记忆力如果没出错的话,之前的确有不少群友在里面冒泡说自己是系统内的公职人员。
然而姜婳明明是很正经的在咨询消息,可群里却在她这句话后,一阵子满屏霸满了‘哈哈哈哈哈’与‘哈哈哈哈哈+1’。
她再一次认真强调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后,才有人打字回复她。
我淦!生姜你知不知道这年头公民对于土地只拥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所以你说要把后山上交国家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嗝。
生姜妹子你是不是在辞职以后打算在搞果园种植的同时,顺便搞个写小说的副业啊?我觉得可以,反正都是码农嘛!只不过一个是码代码,一个是码字,差别倒是不大。
姜姜,你如果打算写位面文的话,我推荐给你几本小说你记得看一下,《红顶位面商人》、《我的位面交易器穿古今》、《我有位面交易网》,这几本小说虽说有些差别,但是每一本都有位面交易器的存在,姜姜你的设想有点假大空不符合市场,写了可能会扑街。
这年头居然还玩上交国家梗,就算姜姜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怕被抓走切片嘛?
……
姜婳当然知道公民只有土地使用权,但那片土地她承包了十年,按照法律来说任何人在这十年内都没有权限从她手中拿走这土地的使用权。所以她如果不上交国家,国家也不能越过她在她的后山来做任何事。
再来当码农个锤子,想当初当码农当的她两眼昏花,发际线后移,所以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当码农了,跟码农沾边的任何事都不可能再做了!
还有写你大爷的位面文!扑个锤子街!就算她写文,她也不可能扑街,她姜婳这辈子干什么事失败过?
最后她为什么会被抓走切片?有问题的是她家后山不是她啊!
姜婳手指在手机上律动的飞起,正‘舌战群儒’的起兴呢,李春花的异常,却使得她成功抬起了头。
见对方捂着肚子将头埋在膝盖当中,手中还紧捏着那罐旺仔牛奶,她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没办法接受这个牛奶的味道?”
是她大意了,本想着对方许久没有进食,比起饮料来说,牛奶应该更好适口一些。奈何旺仔牛奶在她这种吃多了添加剂的现代人嘴里是挺美味的,但很有可能不适合一辈子都吃的是纯天然产出的上世纪人。
既然犯了错,那就得补救,她于是站起来道“我去帮你烧一壶热水吧,你是想喝白开水,还是想喝白糖水红糖水?哦,对了,馒头你已经吃了两个了,这么晚了吃太多硬食不好,你要是还有点饿,我去帮你熬点粥吃吧?”
在此之前,李春花已经快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若非她那时挺着个大肚子,或多或少能从一些好心人那里得到些剩饭剩菜,或许从两个月前,她就得饿死了吧。
但饶是如此,随着灾民越来越多,为怕惹祸上身被蝗虫似的灾民们堵截抢劫,也越来越少人愿意做这样的好心人了。
所以近一个月以来,她几乎是靠榆树皮过日子,靠着一口气将狗蛋儿生了下来。
且不说她根本不是因为没法接受这个牛奶的味道而想哭的,而是因为情绪的突然上涌。
就算是她福薄命浅,连这样美味的食物都接受不了,她也不能在这么晚了还麻烦贵人为她忙碌。
因而李春花赶忙摇头,“牛奶很好喝,粥我也不喝了,我已经吃饱了。您……贵人。”她说着,便想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地下去叩头,被贵人拦住以后,就见贵人开口道“坐着。有什么事坐着说,别给我磕头了。拜托拜托~”
最后的四个字贵人说的甜甜软软的,还伸出双手合十向下弯了弯,让李春花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未出嫁时的娘家小妹,也让李春花心中的惶恐稍微减弱了些,竟真的顺着贵人的话再次朝那软的像是棉花一般的长条座椅上坐了下去。
但坐下去后,她仍然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敢开口道“贵人,我不知道这是神仙地界还是妖怪地界,也不知道您是仙是妖,但就算是妖,您也是个好妖怪!我也知道我这么说有点不知好歹,但是我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了,能不能求您将我原路送回去?”
对方这话是姜婳万万没想到的。
她虽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条件有多么好,但那是基于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的。可若是将她这边的生活条件跟1942那边连饱饭都吃不上的难民生活来进行比较的话,那真的是一面天堂与一面地狱间的差异。
这让姜婳对女人这么说的原因很是好奇,“为什么呢,这里不好吗?”
闻言,李春花摇头如摆锤,“这里晚上都能亮如白昼,一个管子里就能喷出热乎乎的水让人洗漱干净,您随随便便给我吃的都是白面馒头,喝的都是加了糖的牛奶。而且……像我这样低贱,明明没什么小毛病的人,您都会心疼我,要带我去看病就医,这里怎么会不好?这里太好了!如果在我未出嫁之前,您愿意让我能一直呆在这里,那我愿意一辈子当牛做马侍奉您左右。但现在……”
她的嘴角抿出一抹苦涩,“公公婆婆和我出来逃荒,他们临终之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找到我们家当家的,他们都待我极好,所以我那时对他们发过誓言,一定会完成他们的遗愿。遗愿不了,我恐怕日夜难安,无法独自苟活。”
姜婳不能理解遗愿与誓言这种东西。
人死如灯灭,干什么留下遗愿祸害活着的人?
誓言这东西现代更是没几个人当回事了,如果当回事的话,那么一些总是喜欢信誓旦旦的传销机构以及一些借钱不还的老手早就遭了报应了。
但不理解不代表她不尊重别人理解。因而她没对女人的想法进行任何品评,只问道“你们家当家……你丈夫去哪里了?”
李春花长叹一口气,“他半年前被当壮丁抓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姜婳蹙眉,“那人海茫茫,你怎么找人?外面天灾与人祸战争皆是不断,你怎么能保证在找到人之前,自己还是安全的还没有被饿死呢?”
李春花抿了抿唇,“尽人事,知天命。再说,我都能遇到贵人您,谁又能保证,我回去之后,饥荒的问题不会飞快解决呢?或许战争也很快就能结束,我们很快就能胜利了呢!那到时候,我们当家如果活着肯定就回乡了,如果人没了,同村一起被抓走的人肯定也会将他的消息带回来。”
闻言,姜婳低头打开手机朝群内扫了一眼。
向上滑动了两下,眼见着群里还在群嘲她编故事编的一点都不靠谱,她只觉自己水群这么多年的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如果能够得到国家的帮助,可能或许真的会改写1942那边位面的历史。
可如果仅凭一个她,不同的两个位面,历史车轮所压出来的轨迹可能不会有半点不同。
既然如此,姜婳决定还是让李春花知道现在的真实情况。
她来到的不是什么神仙洞府或妖怪魔窟,而是七十八年后的现代社会。
从网络上找到了一个名为《百年华夏》的科普节目,姜婳将其投映到电视上后,为了防止李春花看的无聊提前睡着,将自己前些天看直播剁手买了好多袋的薯片贡献了出来想要与其一同分享。
本来都做好了忍痛割爱的准备了,可事实上是她想的太多。
李春花除了一开始在画面上主持人的身影出现在内,边用手指着说‘这人为什么跑到这黑板子里头了,是被摄魂了吗’,边差点被吓到当场晕厥以外,后面被科普过后,几乎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正襟危坐的状态,坐在沙发上观看着这档电视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