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吹得窗台边的烛火疯狂摇曳,昏黄光晕落在男人惨白的面庞上。
床边的女子瞪着灵眸,惨白的小脸和床上那人有得一拼。
剥下那淬着血水的里衣时,她的指尖都是颤抖的。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那你是如何得知大师兄在接受试炼的?”
闻余扬了扬下巴,挑眉,“你也不想想,大师兄从不是做无用功之人,若是潜山帮真加害了太子殿下,凭大师兄的身手,擒拿潜山帮帮主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钟白动了动嘴角,哦了声,嘟囔道,“我当是大师兄善良,不愿对人动武来着。”
男人胸前的伤口迸裂得过于狰狞,她只用打湿的毛巾轻手轻脚的擦净伤口,就洒上了金创药。
正牵起被角,她忽想起方才从竹林外看到大师兄时,他的背后似乎也有血迹。
唤闻余扶着大师兄坐起,她将其倾泻的墨发拨至一侧,便见其脖颈上有道裂纹从后背蔓延伸出。
胆战心惊地褪下外袍,露出男人精壮的背,只见那道裂纹从后颈直直蔓延到尾骨处,所经之处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钟白心中一沉,“怎会如此严重……”
又换了条湿毛巾,她谨慎地捏着毛巾一角,一寸寸擦过肌肤,生怕一个不留神让伤口皲裂更甚。
屋子里一时安静,两人都专心致志地盯着男人背上的伤口,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桌上的刻漏走到了丑时,钟白终于将那硕大的伤口清洁干净,正要牵起他的衣袍。
闻余忽然止住了她,“等等,此处是什么?”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却见那道骇人的伤口中间,似有块泛着幽光的印记,只是印记被伤口覆盖,并不能看得清晰。
“咦,刚刚怎就没注意到?”
钟白沉眉,探手去摸,刚刚触及,便觉一阵灼热攀上指尖,她迅速缩回手指。
“怎么了?”闻余皱眉,随即也伸手去探,却未见什么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皆摇头。
将人放回床上,再熄了床头的蜡烛,两人前后走出房间。
正合上门,却听身后一唤。他回过头,钟白目光直邃,“师兄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独独瞒着我一个人?”
窗外的莹白薄雾被风卷起,融入片片乌云,逐渐将夜空中透亮的圆月遮盖。
小楼里熄了蜡烛,就连窗外月色都被剥离,更显得静谧幽暗了。
钟白仰面躺在床上,如何都想不明白大师兄为何要瞒她!
往日她自信觉得,整座飞云峰,便是她与大师兄关系最亲密了,且梦中种种前世的迹象也表明,大师兄对她是分明是有所偏颇的。
怎的,如今连个修仙修道都不愿告诉她了!
她瘪了嘴角,胸口像堵了一口排不出的闷气,本来在云层荡漾的人倏然坠到了地底一般落差。
想不通,着实想不通!
她烦闷地翻了个身,眼皮子将将合上,忽闻耳后窸窸窣窣,钟白的手悄悄摸向枕下的短刃。
“咕咕……”
仙鸽!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果然看见窗台上停了一抹幽光,凑近了看,才能辨出里头的鸽子形状。
钟白愕然道,“仙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莫不是……要魂飞魄散了?”
“咕咕!”
它扬了扬翅膀,怒目圆睁,很快飞出了窗子,似是又想带她去哪里。
钟白却有所犹豫。
怎的,还想给她一脚?
见人没跟上,那抹幽光又折了回来。
仙鸽扑腾着翅膀,咕咕催促,却见她仍狐疑不决,竟直接俯冲了下来,衔住了她头上的白玉簪,抽了就溜,一气呵成。
满头青丝骤然泻下,钟白暗骂一声死肥鸽,还是追了出去。
外头漆黑,附近的村民多已睡下,钟白也不敢大喊出声,只得一边追,一边小声咒骂。
这回仙鸽倒不往竹林里飞,只在走廊高高低低地盘旋了几圈,似是很享受耍地钟白团团转的快感,最后折了方向,往屋后飞去。待钟白追上时,仙鸽正落在后窗的窗梢上,老神在在。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仙鸽,余光中,忽见屋子里有人影移动,钟白迅速闪到了窗沿后。
难道方才仙鸽便是察觉到此,担心她?
此时,她再瞥向仙鸽的目光已由愤愤化为了一汪感激。
仙鸽回了她一个冷蔑的眼神,意为:
蠢蛋,好好看清楚那男人的嘴脸!
探出眼,透过前窗的淡淡月光能看到,屋里那人生得极为高挑,背影笔挺。
那人久驻于床前,似在凝望着床上那团被子,许是夜色昏暗,将被子当作钟白了。
潜山帮尽是女子,唯有大师兄和闻余两个男人。想到这,再看时,那背影似和脑海里的人重叠了起来……
屋里的人默了许久,缓缓开口,似在对床上的空气道,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小白,等我几日,待月圆之夜,一切就能见分晓了。”
窗外探出的那双五黑瞳仁急剧缩小,她微微屏住了呼吸。
男人的声音还有几分孱弱,他轻缓道,“小白不是最喜欢看神仙本子吗,日后,小白就看师兄,好不好?”
冷冽的夜,那低沉的声音温柔得似一汪初春融化的湖水。
那人再在床畔停留了一会,只静静凝望着床榻,并未有其他举动,踏月离开。
只片刻,钟白捧着簪子回到屋中,再见,已是满目欢喜,只觉得满腔委屈都叫人轻轻柔柔地吹散了。
而身后的幽光盈盈落在窗口,赤红鸟瞳锐利捕捉到了远处树梢上的人影。
那人似也正盯着此处,四目相对间,藏在暗处的人倨傲地勾了唇,翩然掠去。
仙鸽气得直跺脚。
可恶,可恶!!
又叫他给骗了!
这男人来时,分明是抱着掳人睡觉的想法的!!
翌日晨,村里王婶在小楼外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有人开门,便上前敲了门,过了许久小姑娘才来开门,却见人面色憔悴,眼下乌青。
王婶疼爱道,“小姑娘啊,昨晚何时睡?气色怎么这么差?”
钟白倚在门框边,神志还没归位,含糊道,“还行,丑时……”
“丑时!”王婶惊呼一声,说时,人提着几筐青菜萝卜进来,“你不要命啦!”
“王婶,您这是做什么?”钟白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些。
“帮主说,你们再过几日就要走了,我就想来送点吃的给你们当行囊,不知道你们这,吃不吃得惯。”
王婶放下几篓子东西,憨厚笑道:“我看你这小姑娘,生的水灵灵的,就叫我想起了我的女儿,她一出生,也有你这么黑的头发,浑圆的眼,好看得紧。”
钟白接过王婶递来的木篮子,掀开上头麻布,炊饼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咧嘴喜笑道,“那您女儿呢?”
屋子里陡然沉静下来,钟白抬眼,便见那布满褶皱的黝黑脸上,神情有些变化,嘴角憨厚的笑意不难察觉地耷拉了下来。
钟白心下一紧,知是自己说错了话,慌张道,“王婶——”
“她只活了半日不到。”
王婶垂下混浊目色,“我……我也只见了她一面,连奶水都来不及喂她,她就被她爹和她奶奶一起丢进了……猪笼。”
王婶嗫嚅了下嘴角,似是说出最后两字,对她来说是人间酷刑。
老人站着时,较钟白矮了一个头,她仰着头,一双浑浊的微微泛青的瞳仁紧紧盯着钟白,那常年事农活的手黝黑而粗砺,她颤抖地抬着手,想描绘刻画出女儿的模样,却又觉得冒犯地缩了回去钟白心中震撼,拉老人到桌边坐下,白皙的手攀上老人的掌心。
“所以,您才来了这潜山帮生活吗?”
王婶捧着女孩的手,有些不敢触碰,只小心翼翼地看着,点了点头,“我们这潜山帮的女子,多是可怜人,你知,那天天和我吵架的蔡婆子,她啊,年纪轻轻守了活寡,靠给人挑粪养孩子长大,给娶了儿媳妇,本以为能安享晚年了,却被儿子儿媳打断了腿,丢到山谷里自生自灭,若不是叫帮主发现,并带了回来,早就喂了狼咯!”
“帮主……”
钟白若有所思地垂下眼角,再往前凑近了些,“王婶,你可知道,帮主是为何来了这里?”
王婶摇头,“具体为何,我也不清楚,只记得听人说过,帮主似是叫一个负心汉抛弃才来此处的,初来的几年格外消沉,也就这两年,她的脸上才有了些笑。”
……
一番交谈下来,潜山帮上下的故事都叫她知道了个透彻,听完,钟白唏嘘不已的同时,也对洛长非肃然起敬。
如此放弃了万人宠爱的生活,独自来到这潜龙谷,开辟屋舍收纳可怜人,谈何容易。
接近正午,钟白拿了王婶送的炊饼去寻大师兄他们。
日头正旺,才走至门外,她便听到了里头粗重的喘息声。
闻余的声音中蒙着些许不安和慌张,“大师兄,我也没用力啊…”
另一道声音虚弱道,“你再用力点……怕是要给我准备棺材了。”
钟白连忙推门进去,只见男人半解衣袍,面色煞白,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
鲜红的纱布染红了水盆,触目惊心。
钟白拿过闻余手里的纱布,把饼往他怀中一塞,“我来吧。”
闻余无辜地啃了口炊饼,心想自己真没用力啊。
昨日来得急迫,又灯光昏暗,故而看得并不真切,现下日头正盛,明亮的光透进屋子,将男人流畅精准的肌肉线条衬得分明且诱人。
钟白本还紧张地盯着那伤口,可盯着盯着,目光就不自觉偏移了开去……
“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