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摆好了饭菜,收好食盒正要退下,走到门口时,却忽然犹豫了下,还是嗫嚅着开口,“小姐,其实,另一位姑娘,我们确实认得的。”
钟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指棠衣,“棠衣以前来过这儿?”
小二点了点头,“昨日叔叔一提,我才想起,去年冬末,也有位姑娘和一位……老爷来过这儿,他们同住一屋,如胶似漆,只是在这儿住了约莫三日,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分道扬镳了。那姑娘……就是昨日随您来的小姐。”
钟白大吃一惊,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相信的大秘密,“怎从未听棠衣提过她已经成亲了。”
小二犹豫,低声开口,“恕小的直言……那姑娘并不像他的妻子,倒像是……”他抬起头看了钟白一眼,走近了些,“倒像是,是那老爷的外室。”
“外室?!”
钟白愕然,在当今朝代,无论官员还是商贾名门,都是不允许养外室的,做外室女要受万人唾弃,甚至外室的地位更低于花楼里的姑娘。
错愕片刻,钟白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小二恭敬退下。
赵既怀合好了窗子走来,也在桌旁坐下,见她一副吃了拳头的表情,好笑道,“怎么了?”
钟白缓回神智,合上嘴,摇头,“没事,没事。”
赵既怀拿起碗,给她舀了一碗白粥。
钟白的神智这才从天外飞回了饭桌上,饿了几乎一天,她都快前胸贴后背了,一碗白粥恰好温热爽口,很快被她喝下肚,吃得太快,甚至都没有配菜。
赵既怀忍俊不禁地弯了唇,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白斩鸡放进她的碗里,他勾唇浅笑道,“慢慢吃,不必着急,都是你的。”
钟白的脸骤然变得滚烫。
大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嘛,说得好似她有多贪吃似的,不就是……吃得快了一点点嘛!
为了改变大师兄心中的形象,钟白这次特地只张了樱桃小口,慢条斯理地抿过一口鸡肉,轻轻咀嚼,陡然一怔。
这白斩鸡……也太好吃了吧!
三两下啃完一块,钟白抬头,“真香,我还要。”
赵既怀一边给她布菜,一边说起了幼时去过江南所见的景致。
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从他的嘴里说出,似乎都变成了栩栩如生的真实去过的地方一样,流水小桥,绿柳繁阴,朦胧屋舍,纵使没有见过,钟白也觉得美极了,心中缓缓攒起了期待和兴奋。
大师兄的话似乎有魔力,将她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于是当她意识到时,那一桌饭菜都吃得见了底。
小二来收时,那惊奇翘起的眉毛悄悄发出的吸气声让钟白再度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底。
“哈,哈哈,你们客栈里的菜,分量还挺小哈。”她用笑容来掩饰尴尬,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那小二却是个耿直的人,听了钟白这话,有些委屈,他道,“小姐,我们家分量向来都是极大方的,是您胃口好……”
一抬眼,看到姑娘要吃人的表情,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又补救了一句,“其实也没有很多……我叔叔平日也吃这些的。”
“……”
钟白的骨节捏出清脆的声音,那人收拾好东西,落荒而逃……
待那仓惶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钟白往后瞄了眼,对上男人含笑的眼。
她的脸顿时更烫了,“都是小二乱讲的……”
赵既怀站了起来,轻拍了拍钟白脑袋,“好了,小白一日未进食,不过是把一日三餐补齐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瞧瞧,什么是语言艺术,这就叫语言艺术。
钟白霎时理直气壮!
“吃完就早些去休息吧,明日早些起来赶路,不至于太热。”
“嗯!”
一想到明日就要出发去江南,她的眼中又盈满了希翼。
大师兄替她合上了门,钟白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消食,目光在屋子里一寸寸扫过,总觉得似乎忘了点什么,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
思忖片刻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她也没再纠结,解了衣裳便躺下了。
木窗之外似乎有悉悉索索之声,许是风声吧。
心心念念着江南美景,这个梦做得香甜……
是夜,客栈里落入寂静。
一道房门悄然打开,高挑的男人脚步轻缓沉稳,缓缓往西侧走去,却在拐角处忽然停住。
小孩一身漆黑,面色比三月的夜还要寒冷几分,一双赤红的瞳几乎要喷出火来。
男人见着他,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坦然,他语气淡淡,好似在问候旧朋友,“还不睡?”
小孩冷笑一声,“天凉?关窗?你这卑鄙小人!”
“嗯?”男人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哦,原来你在外头,是我疏忽了。”
仙鸽抱着双臂冷蔑看他,早把这人心里的想法看透,“呵,深更半夜,你往这儿来做什么。”
赵既怀坦然自若,信口便来,“睡不着,出来散步。”说着,他走下了二楼。
在外头“散步”了好一会,男人再度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
对上门槛上冷笑的小孩,赵既怀面不改色地走过他身边。
-死肥鸽。
小孩冷笑。
-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仙鸽:怎的,这就散步回来了?
赵既怀:怎样?
第32章 手绳
昨日睡了近整日,今晨一早,未等人唤,钟白就精神抖擞地收拾好了包袱,屋子里未见着那小孩或鸽子的身影,钟白倏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打开了屋侧的窗子,却未见得仙鸽身影。
她暗道几声糟糕,连忙打开门走了出去,从走廊上往下看,一眼便寻到了那一大一小相对而坐的场面,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师兄!”
钟白提了包袱轻快地跑下二楼,心中雀跃,遇上捧着账簿上楼的掌柜,喜笑着点了点头。
掌柜的停下脚步,面色也露出笑意,“小姐今日便要离开啦?”
钟白点头,“是,这两日还要多谢掌柜的照拂了。”
掌柜的摆了摆手,“害,小姐说这就见外了,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换了只胳膊捧账簿,另一只手在袖子里搜寻了下,掏出条彩色手绳来,“这是昨日与小姐同行的那姑娘退房时落下的,便劳烦小姐代为归还了。”
“棠衣……”
掌柜的消失在楼梯拐角,钟白握着那手绳怔在原地。
同样的七彩相绞、金银坠丝,这手绳……与大师兄送她的一模一样。
喜笑的神情落下些许,紧蹙的眉心剩了些许疑虑。片刻后,她把彩绳收回了包袱里,提步下楼。
“二位在聊什么呢?”钟白弯着唇走近,在桌旁站定,欠了欠身,却见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
“怎么了这是?”
“哼!”“哼。”两人脑袋一转,相看两相厌。
在客栈里用了早饭,再装了些干粮走,他们便去了附近马厩铺子。
知道那臭小孩对他警惕,赵既怀便不敢打什么算盘,只安分地挑了两匹稳健的马走出。
“小白,你挑——”话未说完,仙鸽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红棕赤马,不熟练的动作惊得马匹急踏了两步,小孩急忙俯身趴在了马背上。
赵既怀抬手勒住缰绳,冷眼沉脸,“你自己不是会飞?”
小孩撇嘴一哼,“没骑过马,想试试。”
男人凝望着他,倒没有再说什么,这小孩既想骑马,这匹马给他骑便是,至于小白与他,便只能
小孩一眼读出他的想法,暗笑一声,扭过头,居高临下地盯着钟白,以命令的口吻道,“我不会骑,所以你要带我。”
“……”
说完,小孩又扭过脑袋,得意洋洋地俯视着下头咬牙切齿的男人,只是还未得意够,便觉马背陡然一沉,机械一般扭过头,只见那面若修罗的男人已经坐在了他的身后。
“小白骑术不好。”他顿了下,幽幽垂下眼中寒光,弯了弯嘴角,“所以,我来带你。”
小孩感知出这男人心中的想法,后知后觉地急欲翻身下马,只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
马鞭顿甩,一骑绝尘,伴随着稚嫩嗓音的怒吼声传便乡野。
此地距江南快马加鞭约莫两日路程,一路上能感受到道路两旁草木逐渐变得翠绿葱郁,钟白心中的期待便更深几分。
前头赵既怀勒着仙鸽颠簸了几十里路,一下马,仙鸽就吐得头晕眼花,本来就白皙的小脸更加惨白了。
而后的赵既怀幽幽地驾着缰绳,踏着马蹄到他面前,用魔鬼一般的语气道,“如何?吐完了就上马吧,继续带你驰骋。”
仙鸽一听,竟瞬时晕了过去,化回了原身,那抹莹白鸽子在空中无力地扬了扬翅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晕乎乎地直直坠下。
钟白手疾眼快接住仙鸽,有些心疼地将它放进了包袱里,一头有些嗔怪大师兄,“大师兄也真是的,与他小孩子计较什么……”
马上的男人默了下,幽深的眼静静望着她,“它不是……三百多岁了?”
钟白吃了一瘪,觉得属实,又道,“可它是仙物嘛,可能,脑子发育得比较慢。”
轻轻的话传进薄布包袱里,某鸽子梦中惊坐起,恼怒地踹了踹包袱。
骂谁呢,蠢蛋!
他们一路南行,未曾停留,路过山川河流,四处人烟稀少,本以为今晚就要露宿野外时,绕出密林,竟见得了一间独立在河滩附近的客栈。
钟白惊喜下马,正要奔入客栈,被那人拽了拽领子拎了回来。
荒郊野岭的客栈,小心是黑店。赵既怀如是说。
两人谨慎地走入客栈,里头空无一人,直到赵既怀再唤了一声,才有人从后门掀开帘子姗姗来迟。
来人是位二十多岁的女子,虽一身素麻,不施粉黛,却难掩眉眼之间的风尘美感,她快速地扫了眼两人,“哟,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