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起来,这个卫士,看上去有些面熟。
她被废这么长时间了,刘彻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早就不是她认识的那帮人了。
她竟然还觉得这个卫士眼熟,怪事。
阿娇不禁多看了一眼,连刘彻眼底不加掩饰的厌恶也没放在心上。
金乌烈烈,阿娇收回目光,瞧了一眼刘彻怀里小鸟依人的卫子夫,懒懒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戏演得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
卫子夫扯着帕子,柔柔弱弱开口:姐姐素来极信鬼神之说,只是鬼神本是无稽之谈,妾听一听,也是无妨的。
言外之意,便是让阿娇想想自己为什么被废,巫蛊之祸的事情大家都还没忘呢,别背着她用那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勾搭刘彻。
阿娇眸光微转,整了整衣袖,准备送客:既然卫夫人说鬼神之言不可信,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本就是一个梦境罢了,原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刘彻幽深的眸子看着阿娇,冷声道:卫青留下,其他人下去。
阿娇看了一眼拥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建章卫。
这人竟是卫青?怪不得她觉得眼熟。
卫子夫一步三回头退下,荒凉的宫殿转眼只剩下阿娇三人,阿娇扯了扯嘴角。
刘彻还是跟之前一样,在他心里,天下最重要,鬼神之论纵然无稽可谈,若牵扯到军机大事,刘彻哪怕再怎么讨厌她,也会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阿娇轻笑一声,道:我梦到我小的时候,不知道兵符为何物,便问外祖母,那是什么。
除去废后身份,她还是刘彻的表姐,大汉的阿娇翁主,用我自称,没毛病。
外祖母便道,兵符,是调兵用的。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刘彻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果然是马邑之战的事情。
阿娇一手托腮,一边想,一边道:我还梦到,我们小时候去上林苑狩猎。我们想去猎鹿群,但荣哥哥等不及,射了一只小鹿,那鹿没有死绝,一直哀鸣。
刘彻拧眉。
狩猎,鹿群,小鹿?
鹿群听到了小鹿的声音,四散奔逃,到最后,我们除了那只小鹿,什么也没有猎到。
鹿,狩猎,围鹿,映射的就是马邑城埋伏匈奴的事情。
作为千古一帝,刘彻的疑心不可谓不重。
疑心重,她便不能说得太明白,似是而非,让刘彻自己去猜,是最好的化解方式。
只是不知道,这位帝王会猜多久,若是迟迟猜不出来,还需要她再点播一番。
阿娇正这般想着,一直沉默着的卫青突然出声:陛下,太皇太后是不是想借翁主之口告诉您,马邑之战有人会向匈奴报信?
阿娇偏过脸去看卫青。
阳光落在他眼底,眸光映着日华,像是未经雕琢的美玉。
阿娇多看了一眼。
果然是日后打得匈奴抱头鼠窜且从无败绩的龙城卫青,她不过稍稍一点,他便能明白其中意思。
他对战事的敏锐程度,比刘彻强太多了。
阿娇收回目光,眉梢轻挑:陛下要对马邑用兵?什么时候的事?
刘彻瞥了一眼阿娇,没有回答阿娇的问题,而是道:你还梦到什么了?
阿娇想了想,道:恩还有草原,很大的草原,我从来没有去过。好奇怪,那里有成群的牛羊,却没有人放牧。
为什么没人放牧呢?是因为城里有什么变故吗?
阿娇看了一眼刘彻,一脸的豁然开朗,道:是了,陛下要对马邑城用兵,所以没有人敢放牧了。
卫青脸色微变:陛下!
不必说了。刘彻抬手,制止了卫青的话。
他在马邑城设伏,城外草原的牛羊便会无人放牧,匈奴人何等精明,只看牛羊,便会察觉异样。
为提防马邑城有伏兵,匈奴人多半会攻打马邑城周围的汉雁门,抓汉人一问究竟。
汉雁门与马邑城互为犄角之势,一方被围攻,一方便可出城相助,让匈奴顾此失彼。
可他若在马邑城设下埋伏,匈奴纵对汉雁门用兵,他为保马邑城的伏兵不被匈奴发觉,是不会出兵援助汉雁门的。
无人救援,汉雁门必失。
谁也不能保证,汉雁门的将士们个个忠烈,在匈奴的严刑拷打下不说出马邑城有伏兵的事情。
这样一来,他空耗国力,用兵三十万,不仅会无功而返,更会遭到匈奴人的报复。
后果不堪设想。
刘彻眼睛轻眯,上下打量着阿娇:阿娇姐姐的梦,委实及时。
阿娇不卑不亢,雍容华贵的风采仍在,只是少了往日的蛮横善妒。
日头西斜,刺目的阳光不再,变得温柔朦胧,像是情.人的手,恋恋不舍地拂过故人脸庞。
阿娇笑了一下,道:希望我说的这些事情,对陛下有用。
秋风卷起落叶,撩拨着刘彻玄色的衣摆,他腰间的剑穗随着秋风起舞,晃晃悠悠是萧瑟秋景中唯一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