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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手将她用力扳了回来,迫使陈氏迎上丈夫愤怒的眼睛:“所以你就从中作梗,明知杨家想娶的是浓儿,还非要让宜儿去嫁?!”
    陈氏没想到温爹竟又折返回来,声音打颤:“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宜儿啊……”
    世人都说少帝只是傀儡,新政未定,摄政王掌权,冷血如鬼,谁不记得血洗京师的两年前?谁知道两年后会不会再来一次血洗皇宫?温宜的性子不适合那种吃人的地方,就是侥幸有命活下来,若无大赦,今后也难有机会出宫!
    而温家没权没势没家底,根本禁不起宫里的金钱剥夺与消耗,天晓得温宜进了皇宫还能不能再出来,天晓得进去之后她还有没有命能活着出来!
    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的女儿!
    温爹气笑了:“所以明知是嫁给杨洪这种人,即便心知宜儿根本不愿意嫁,你也非要逼她嫁吗!”
    陈氏面无血色,哑然无言。
    温爹原还想继续痛骂,可见迎亲队伍越跑越远,再顾不得陈氏追了过去。
    坐在花轿的温浓被颠得厉害,沿途三两个硕壮的大妈伙同李媒婆往她身上裹霞帔,又将沉重的凤冠扣在她的脑袋上,她几次不管不顾趁乱想逃,都被轿外看管的人给手脚并用塞了回来。
    迎亲是喜事,沿路过道不少围观,温浓不死心,变着法子扯嗓呼救,可不是被唢呐锣鼓声掩盖,就是被看管的大妈堵了回来:“我劝你别做无谓的挣扎,咱二少爷瞧得上你那是你的福份。只要你今后能够安份守己听话懂事,咱们杨家绝对不会亏待你。”
    温浓一想到那声‘二少奶奶’就来气:“那你们找错人了,我温浓可不是什么安份的女人。你们非要逼我嫁给他,别怪我日后让你们二少爷头顶绿原,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看管的大妈恼极:“不识好歹!”
    没等她动作,温浓已经机警地把脑袋缩回轿里,躲去对方试图惩戒的一巴掌。
    这些下人根本没有真心尊她为少夫人,只怕嫁去杨家也别指望会有什么好日子,更何况还是嫁给杨洪那种贪图享乐的窝囊废物。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温浓紧紧抓住轿轼稳住颠簸,忐忑之余,心念飞转,她隐约听见温爹的叫唤,忙不迭想往小窗探头。轿身倏而一震,颠得她整个人往前倾,差点撞在轿门上。
    路程才刚过半,杨府根本还没到,迎亲队伍却蓦然停在半路,连唢呐和锣鼓的声音都消停了。
    温浓撞得七荤八素,只听见轿外的人交头接耳,似乎是在说前方过道什么人挡住了路。
    “听说是……”
    “没想到竟有人敢拦轿告状。”
    温浓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有人拦路告状,那前方被拦的必定是清官,并且还极有可能是拥有决断能力的高官。
    照说民间有过道不取迎亲路的说法,可杨家的迎亲队伍既然被迫停在这里,要么是心虚,要么就是拦在面前的人他们绝对惹不起。
    这里可是京师啊!
    杨家本不算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放在遍地贵人的京师根本微不足道。可他杨洪胆敢强抢民女,不过是倚仗他爹有官品军职,并且还是她爹的顶头上司罢了!一旦把这破篓子捅出去,杨家可未必能够这么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因为迎亲队伍的停滞,温爹总算又追上了走在最前头的杨洪:“二少爷,这门亲事不能当算,浓儿真的不能嫁给你……”
    被堵住去路而心烦的杨洪脾气更大,一脚蹬开纠缠不休的温爹:“你烦不烦!小爷的话不说第二遍!”
    追了一路的温爹早就气力不济气喘不停,这时猝不及防的一脚令他曲膝倒在路上,竟是打断了前方正在交涉的两拨人。
    温爹倒地,围观群众的呼声成了一种信号,引走队伍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当即温浓看准时机,闯开轿门蹬走抬轿的大汉,抓起凤冠砸了两个随轿的大妈。
    宽大艳丽的霞帔出其不意地成为她的棱翼,宛若腾天的焰火带她乘风高飞,不禁令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
    与此同时,也让追赶的目光迅速回拢她的身上!
    “别想跑!”
    “快来人,拦住她!”
    温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即将被人拉拽下来之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呼了起来:“大人申冤啊——!!!”
    一句话喊完,她因为太想闪避后方的追赶而失衡扑倒,脸朝地蹭成个大花猫,脑壳都摔得不太好使。
    好在嗡隆隆的耳鸣没有持续太久,逐渐消去之时,温浓发现四周的聒噪不再,热闹的大街诡静得极不寻常。
    这时似乎是杨洪说了一句什么,温爹忽而暴起:“浓儿是不会嫁给你的,因为她与小公爷早已定情!证物在此,当着小公爷本人的面,难道你还敢逼婚不成?!”
    温浓混沌的脑子一空,目光卡在温爹高举在手的那枚钱袋,继而看到了立在正前方、锦衣华缎英姿勃然的郭小公爷郭常溪,并在那张隽秀俊逸的面容上看到了不自然的惊异。
    这不仅是因为注意到那枚曾经属于他的钱袋,还是因为看到了温浓那张与其胞妹颇为相似的脸庞。
    却原来,挡在迎亲路上的人竟是忠国公府的郭常溪?
    温浓失神茫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冤家路窄的同时,也终于回忆起她爹刚刚当街大呼的那句话……
    ——等等?!!!
    “呵呵。”
    不轻不重的一声笑打断温浓的内心咆哮,迅速令郭常溪绷紧神经,同时也让温浓回神注意到对面的那驾乘舆,以及两相对峙的不寻常……
    再然后,温浓背脊一僵。
    自两年前信王入京勤王,亲扶幼帝登基,此前暴发的宗室内乱一扫而净,自此京畿之内再无王亲。
    而今,本朝能够使用王室乘舆并出现在京街大道之上的唯有一人,那便是信王。
    “郭小公爷是非不少。”
    陆涟青扶轼支颐,隔着夹纱,冷眼扫过每个人的一言一行:“有心闲事多管,不若先管好你自己的家务事。”
    第12章 抢人   “当今世上无人敢拦本王车马。”……
    温浓将头伏低,弯拱的腰背努力把娇小的身板蜷缩起来,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惊的,汗水沿双鬓一滴又一滴沁落在地。
    而因为对面那样一席话,绷着脸的郭常溪隐晦地扫过那个钱袋一眼,眉心紧拢,冷厉的目光深深剜在温浓匍匐的位置,偏生这时候温爹还非要冒出来搅和:“小公爷,杨家次子无理逼婚,求娶不成便强取豪夺!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浓儿啊——”
    眼看形势不对头,杨洪忙跳出来:“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温家骗婚在先!我也有人证,你敢不敢跟我当面对质?!”
    前有陈氏暗中作梗,在尚未彻底弄清事情始末之前,温爹还真不敢。杨洪见状立刻打蛇趁棍上:“再说郭小公爷什么身份,就凭你们也敢死皮赖脸攀亲带故,简直痴心妄想不知廉耻!”
    “是真非假,此乃佐证,小公爷尽可一辩。”温爹紧攥钱袋:“再不然……”
    再不然什么,他的目光直勾勾转到对向马车,郭常溪眼皮一跳,温浓也跪不住了,一闭眼一咬牙,叩地高呼:“民女有冤,恳求大人为民女作主!”
    因她高声一喝,把温爹到嘴的话给震了回去,一时间也不知她嘴上高呼的究竟是哪位大人。
    郭常溪没动,眸色翻转,转向车上那位,声色不动。
    没有人答应,温浓也不在乎。她躬身匍匐,垂鬓贴汗,像极胆小如鼠,可又带着一股气势,破釜沉舟:“北垣城门郎杨公笥在位谋私,打压下属以全其威,纵容子弟坑蒙行恶,意图强抢民女——”
    “你!”被人指指点点,杨洪急得跳脚:“不是我们强抢,分明是你们骗嫁在先!”
    温浓毅然昂首,冷目凝睇:“你们杨家娶亲,刚过大礼,尚未请期便贸然来娶,本就不合乎规矩。温杨两家结亲,上书谁与谁名,白纸黑字,是你与家妹,难道你要不认?!”
    杨洪气笑:“可我要娶的根本就不是她!”
    “家妹心系他人,称你作登徒子,她想嫁的也不是你!”温浓怒驳:“我们没说退婚,反倒是你一来便说换人。你不听劝阻非要逼娶,见我不依,就不择手段夺人上轿,威逼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温杨两家结亲之事与我无关,我未涉事、亦不知情。若非是你强掳我走,此刻我又岂会跪在这里?”温浓面色隐忍又沉痛:“如今你说我们骗嫁?怎么骗?是谁骗?当着在场那么多人的面,你倒是给个说法!”
    杨洪一时语塞,气急之下推出李媒婆:“你快告诉她们,当日温家的人是怎么同你说的,她们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李媒婆没见过这种大场面,这时候腿已经软了,说话带着结巴:“是、是温府陈氏,是她主张欺瞒杨家,扬言只要能由次女替嫁,就将非亲生的长女送作陪嫁的妾,让姐妹二人同侍一夫……”
    周遭哗然一片,温爹更是瞠目结舌,他没想到陈氏竟瞒着他出这等馊主意!
    温浓早就看清陈氏什么为人,并不意外她在背地捣鬼,只没想到她为了能让温宜嫁去杨家,竟说出姐妹共侍一夫的鬼话。
    陈氏打着什么算盘并不难猜,倘若杨家真心求娶,陈氏孤注一掷倒也可行。可惜就可惜在陈氏心怀鬼胎,杨家同样不怀好意,到头来反成狗咬狗一嘴毛的僵局。
    温浓定下心神,不再义愤填膺,宛若心石沉海,双手撑地叩下一记响门,咬着颤音:“婚生嫁娶皆非我愿,这就是真相。恳请大人作主,为民女主持公道!”
    她不说一句继母不仁,亦不再讨伐杨家不是,心灰意冷得令人同情。女子嫁娶虽依父母之命,可终归是命若浮萍情非得己,多少人不胜唏嘘。
    渐渐争议的声音盖过杨洪乃至温爹的辩诉,温浓的忍辱负重成功赢得路人的怜悯。她暗暗握拳,眉梢喜色险些就要压不住,只等一声成全,她立刻麻溜滚人。
    “所以那夜我遇见的人,是你?”
    温浓一顿,发现唐突一问出自郭常溪,惊呆了。
    涉及郭婉宁,当初还是他留下的封口费,温浓以为郭常溪绝不希望有人重提撞车那夜发生的种种事迹。谁成想她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郭常溪会在这种情况下不按牌理出牌,主动出击!
    郭常溪眉心一动,舒缓开来:“别怕,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全你。”
    温浓傻傻仰头,她的脸庞正好撞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郭常溪的反常瞬间有了答案。
    这个人已经发现这张脸,而他做出的选择竟是宁可不要声名,也要为郭婉宁拿下她。霎时间温浓只觉周身冰凉,一股名为命运的压迫宛若泰山,沉重得令她透不过气。
    “慢着。”
    温浓瞳孔震动,朝声音方向望去。
    信王马车上,一只手从车帘的夹纱背后探出,指骨苍白,修长、削瘦:“你过来。”
    不是错觉,的的确确是指她。
    郭常溪表情凝滞,顿生戒备。不知无心还是刻意,他负手背立,恰恰挡在温浓面前:“信王殿下,这是我的‘家务事’。”
    一句‘家务事’,等同于承认温爹的说法,同时也将温浓纳为他的所有,周遭围观的人全都炸了。
    始料未及堂堂忠国公府小公爷,温润如玉世公子,多少贵女梦寐以求的千金佳婿,却在洁身自好坦然多年之后,栽在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身上!
    换作一般姑娘早该欣喜若狂,可温浓只有惊吓没有喜,吓都吓死了:“不、不是这样的!”
    众人扭头,齐唰唰的眼神带着绿荧荧的光。温浓把心一横:“郭公子品行纯良、为人高善,他因行车不当将我撞伤而愧疚,慷慨解囊只是为了还情。我不知道爹爹竟会误会、徒惹话柄,这不仅有损公子高洁,亦损我清白声名!”
    郭常溪皱眉,温爹哑然,倒是因为郭常溪的介入不由噤声的杨洪反而有了底气,可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影响信王的一意孤行,只有在又一次重复之时加重他的语气:“过来。”
    温浓一个激灵,忙不迭爬起来,不带迟疑地来到车驾跟前。信车出行,随车护卫自然不少,一个个魁梧高大,衬得她格外娇小羸弱,抖灵的模样更像是只惶恐的小兔子般。
    温浓攥着沾染泥灰的裙袖,仓皇无状,神色恍惚。隔着竹帘夹纱,其实看不清坐在车上的人。可即便看不见,只因站得太近,心头无法抑制地怦然狂跳。
    她知道她是紧张的,可相较于自己,彼时在场之中更紧张的似乎大有人在。
    那只手收了回去:“上车。”
    郭常溪忍无可忍:“殿下!”
    感受到车中人的呼吸一重,温浓没有发愣,二话不说蹬上马车,手脚并用钻入夹纱帘内。马车启行,郭常溪情急之下再次拦道,可这一次随车护卫不再客气,直接将他打了下去。
    “当今世上无人敢拦本王车马。”
    “郭小公爷,本王欣赏你的魄力。”过道之时,车窗掀开一道口,郭常溪明显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只是有关令妹与本王的婚约,此乃今上御赐。你有疑议,恐怕是拦错人了。”
    “信王殿下……!”郭常溪试图再追,最终都被早有防备的护卫给拦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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